第3章 蛇发女妖的头(2)

所以，大家很容易就可以明白，心地歹毒的波里德克兹国王给这位纯朴无邪的年轻人想出来的那件冒险之举是何等危险。在对此事仔细考虑了之后，珀耳修斯不能不意识到，他干这件事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比起带着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回来，他变成一具石像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因为，且不说所有的困难，要克服其中任何一个困难就足以难倒比珀耳修斯年长的人。他不仅必须和这个长着金翅膀、铁鳞甲、长獠牙、黄铜爪和蛇发的妖怪搏斗并将她杀死，而且，他必须闭着眼睛，或者至少不能对他与之战斗的敌人掠上哪怕只是一眼。否则，当他举起手臂击打时，他就会变成僵硬的石头，高举着手臂站好多个世纪，直到时间、风霜、雨雪和阳光将他化解为齑粉。这对一个想要在这个美丽灿烂的世界上建功立业、充分享受幸福生活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太可悲了。

想到这些，珀耳修斯心情极为沮丧，他不忍将他答应去做的事告诉母。因此，他拿了盾，佩好剑，从塞里普斯岛渡海来到大陆，在一个僻静处坐下，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

可是，正当他处在这种悲伤心情中时，他听到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珀耳修斯，”那声音说，“你为何悲伤啊？”

他抬起埋在双手之中的头。啊！珀耳修斯原以为自己是独自一人，谁知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竟还有一个陌生人。那是个活泼、聪明、模样非常机敏的年轻人。他肩上披了件斗篷，头戴一顶样子怪异的帽子，手里拿了根七扭八歪的哨棒，腰佩一把弯剑。他身体极为轻盈灵活，像是一位久经体操锻炼、能跑擅跳的选手。最为突出的是，那陌生人满脸显出欢快、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神情，虽然又明显带点调皮。珀耳修斯瞪眼看着他时，不知不觉地感到自己心里有了生气。他确实是一位有勇气的青年，所以，被别人看见自己像个胆小的学童，眼睛里满含泪水，他觉得十分羞耻。事情毕竟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嘛。于是珀耳修斯擦了擦眼睛，尽可能装出勇敢的样子，非常敏捷地回答陌生人。

“我并不很悲伤，”他说，“我只是在想一件我已经答应要做的有危险的事。”

“呵！”陌生人答道，“那么，请把这件事从头至尾地对我说说吧，或许我可以为你效劳呢？我帮助过许多冒险的年轻人，开始的时候，他们所做的事看上去都很难办成。你也许听说过我。我的名字不止一个，不过，水银这个名字跟其他任何名字一样适合我。把为难的事告诉我，我们来商议商议，看看能有什么办法。”

陌生人的话语和态度使珀耳修斯的心情变得和先前大不一样了。他决定将自己的难处向水银和盘托出，反正他的处境不会一下子变得比原来更加糟糕。再说，他的新朋友很可能会给他出些挺管用的点子呢。所以，他用不多的话语就让陌生人明白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波里德克兹国王如何想要得到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将它送给美丽的希波达米亚公主，他如何答应为国王去取蛇发女妖的头，却又害怕被变成石头。

“那就太可惜啦！”水银调皮地微笑着说，“你确实会成为一座非常漂亮的大理石雕像，要过许许多多世纪才会完全化为尘泥。可是，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宁可做几年年轻人，也不愿做许许多多年石雕像。”

“呵，那当然啦！”珀耳修斯大声说，他的眼睛又泪汪汪的了，“再说，要是我成了石头，那我爱的母会怎样呢？”

“是啊，是啊，我们来想想办法，让这事到头来不会这么糟糕，”水银回答道，“要是世界上有人能帮助你，那人就是我。我姐姐和我将竭尽全力使你办好这件事，尽管这事现在看来怪吓人的。”

“你姐姐？”珀耳修斯问道。

“是啊，我姐姐，”水银说，“让我告诉你，她非常聪明。至于我自己嘛，我对一切总是有办法的，我一向如此。若你胆大心细，按我说的去做，你就用不着害怕变成石头雕像啦，哪怕只是一会儿。可是，你首先得擦亮你的盾，擦得它像镜子一样能够清清楚楚照见你的脸为止。”

在珀耳修斯看来，这场冒险这么开头未免太奇特了。因为他认为，盾应该非常坚固，足以抵御蛇发女妖的黄铜爪子，这可比亮得可以照见自己的脸更为重要得多。但是想到水银要比自己更了解情况，他就立即动手干了起来。他认真仔细地擦盾，很快就把它擦得跟收获时节的月亮那般明亮。水银含笑看着盾，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解下自己弯弯的短剑，将它佩在珀耳修斯的腰间，以取代他原来所佩的那把剑。

“你只有用我的剑才行，”他说，“我的剑经过技艺最高超的回火，削铁剁铜尤如砍细树枝那般轻而易举。现在，我们出发吧。下一步是找到那三个老妇人，她们会告诉你到哪儿去找那些林中仙女们。”

“三个老妇人！”珀耳修斯大声说，在他看来，这好像只是他的冒险之路上的一个新难题而已，“请问三个老妇人究竟是什么人？我以前可从没听说过。”

“她们是三个非常奇特的老妇人，”水银笑着说，“她们三人总共只有一只眼睛，一颗牙齿。而且，你必须借着星光或在夜晚的幽暗之处才能找到她们，因为她们从不在阳光或月光下现身。”

“可是，”珀耳修斯说，“我为何要在三个老妇人身上浪费时间呢？立即去找可怕的蛇发女妖不更好吗？”

“不，不，”他的朋友答道，“必须先做好其他事，你才能设法找到蛇发女妖。一定要先找到三个老妇人，否则就什么也干不了。我们见到她们的时候，你就可以确信蛇发女妖离我们已经不太远了。来，我们行动吧！”

此时，珀耳修斯对自己那位伙伴的智慧充满了信心，因此他没有进一步表示反对，而是说他已经准备好立即开始冒险行动了。于是，他们一同出发，跨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去。水银的步子实在是太快了，珀耳修斯发觉自己很难跟上这位灵敏的朋友。说实话，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水银穿着一双安了翅膀的鞋子，不用说，是那双鞋帮了他的忙，使他一路疾步如飞。当珀耳修斯打眼梢斜看水银时，他还好像看到了长在水银头部两侧的翅膀。不过，要是他正眼细看，是看不到翅膀的，那只是一顶样子奇特的帽子。可不管怎么说，那根歪歪扭扭的哨棒显然给了水银极大的便利，使他能够走得这么快。尽管珀耳修斯是个非常灵活的小伙子，可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给！”水银终于大声说道，因为他虽然是个调皮鬼，但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珀耳修斯已经难于跟上自己了，“你拿哨棒，你比我更需要它。在塞里普斯岛，没有比你走得更快的人了？”

“我只要穿上一双安了翅膀的鞋，”珀耳修斯偷偷掠了一眼同伴的脚，“我就能走得很快。”

“我会留意给你搞到一双。”水银回答。

但那根哨棒已经帮了珀耳修斯的大忙，使他得以勇往直前，不再感到一丁点儿疲劳。事实上，那根哨棒在他手里好像活的一样，它能把自己的生命输给珀耳修斯。现在他和水银一起轻轻松松地往前走，非常友好地谈着话。水银讲了许多有关于他自己的令人愉快的冒险故事，讲了自己的智谋在各种场合如何得力地帮了他的忙，以致珀耳修斯开始认为他真乃神人也。水银显然对世界了如指掌。作为一个年轻人，一个拥有那样渊博知识的朋友，他所具有的魅力是无人可以相比的。珀耳修斯听得更热切了，他希望用他所听到的东西来启迪自己的智慧。

最后他忽然想起水银说过他有个姐姐，她将会在他们正在进行的冒险活动中给予他们帮助。

“她在哪儿？”他问，“我们会很快见到她吗？”

“到时候你就全明白了，”同伴说，“不过，你得了解，我这个姐姐性格可跟我大不一样。她很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甚至从不出声而笑。她有个规矩，除非有特别重要的话要说，否则她就缄口不言。除了最聪明的谈话，她也不听任何人说的话。”

“天啊！”珀耳修斯失声叫道，“在她面前，我可不敢说一个字啦。”

“她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我向你保证，”水银继续说，“她精通所有的艺术和科学。总之，她聪慧无比，许多人把她称作智慧的化身。不过，对你说实话：她活泼不足，不大合我的口味。我想你会发觉她不是个跟我一样令人愉快的旅伴。然而，她有她的长处，在你和蛇发女妖们相遇时，你就会看到，这些长处大有裨益。”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们来到一片荒野的沙漠地，这地方到处长着乱蓬蓬的灌木丛，阒寂无声，人迹罕至，似乎从未有人在此居住或到此旅行过。在灰暗的暮色中，满目荒凉萧瑟，而暮色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幽暗。珀耳修斯颇为忧伤地问水银，他们是否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嘘！嘘！”他的同伴小声说，“别出声！我们与三个老妇人就在此时此地相遇。在你看见她们之前，小心别让她们看见你。因为尽管她们三人总共只有一只眼睛，可那只眼睛视力敏锐，抵得上六只普通眼睛呢。”

“遇到她们时，”珀耳修斯问道，“我该怎么做？”

水银向珀耳修斯解释了那三个老妇人是如何使用一只眼睛的。看来，她们好像有彼此轮换着使用那只眼睛的习惯，仿佛那是副眼镜，或者是一架望远镜，这对她们更为贴切。一人将眼睛用上一段时间后，就将它递给另一个轮到的姐妹，此人马上就把它摁到自己头上，高高兴兴地看看这个世界。因此，三个老妇人中只有一个人能看，另外两人完全处于黑暗之中，这一点是很容易明了的，而且，在眼睛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的刹那，三个可怜的老妇人没有一个能看见一星半点东西。我平日听说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眼目睹的也不少，可在我看来，没有一件能比三个老妇人只靠一只眼睛看东西更为奇异的了。

珀耳修斯同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非常惊讶，几乎以为他的同伴是在跟他开玩笑，世界上是不存在那样的老妇人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水银说，“啊，嘘！嘘！她们已经来啦！”

珀耳修斯急切地透过幽暗的夜色看着，果然，在距离并不太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三个老妇人。由于光线非常微弱，他无法清晰辨认出她们的模样，只看到她们长着长长的灰白头发。当她们走近时，他看到其中两人的前额正中各有一个空眼窝，而在第三个老妇人的前额当中，却有一只非常大、非常明亮的眼睛，就像戒指上的一颗闪闪发光的大钻石。它的穿透力似乎很强，珀耳修斯不由自主地想，它必定拥有在最黑暗的子夜洞察一切的本领，三个人的视力都被融注到那只独眼里去了。

就这样，三个老妇人连成一个整体，一起到处走着，仿佛她们全都能在同一时间里看见东西似的。前额上有眼睛的那人牵着另外两人的手，一直在目光非常犀利地四下里张望着。因此，珀耳修斯惟恐她会看透自己和水银藏身的那片茂密的灌木丛。我的天！置身于那么一只无比锐利的眼睛的视力范围内，那确实是太可怕了！

可是，在她们走到那片灌木丛之前，三个老妇人中有一个说起话来。

“姐姐，斯卡克劳（注：斯卡克劳，英语原意为竖在田里吓鸟的稻草人。）姐姐！”她大声说，“眼睛在你那儿的时间够长了。现在该轮到我啦！”

“让我再看一会儿，柰特玛（注：柰特玛，英语原意为梦魇。）妹妹，”斯卡克劳答道，“我想我在那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看到什么东西了。”

“说给我听听，那是什么？”柰特玛怒气冲冲地反诘道，“难道我不能像你一样轻而易举地看见茂密的灌木丛后面的东西吗？眼睛是你的，也是我的，我跟你一样知道怎么用它，兴许还比你强些呢。我非马上就看不可。”

可此时第三个姐妹开始抱怨了，她名叫谢克乔伊特（注：谢克乔伊特，英语原意为抖动的关节。），她说该轮到她用眼睛了，又说斯卡克劳和柰特玛都想要把眼睛占为己有。为了结束争吵，斯卡克劳将眼睛从自己前额上取了出来，拿在手上。

“随你们哪个拿去，”她大声说，“停止这场愚蠢的争吵吧。就我来说，我倒喜欢来点儿一抹黑呢。你们倒是快拿呀，否则我又要把它摁到我自己头上去了！”

于是，柰特玛和谢克乔伊特两人都伸出手，急不可待地摸索着要把斯卡克劳手里的眼睛抢过去。但是，她俩都看不见东西，无法一下就找到斯卡克劳的手在哪儿，而斯卡克劳此时也恰恰跟谢克乔伊特和柰特玛一样处于黑暗之中，不能马上触摸到其中一人的手，以便将眼睛递给它。就这样（聪明的小读者们，就像你们用半只眼睛看那样），这三个可敬的老妇人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窘困之中。因为，在斯卡克劳伸出拿着眼睛的手时，虽然那只眼睛像星星一样光芒闪耀，但老妇人们却看不见一丝一缕的光。由于太急于想要看见，三个人全都处于一片漆黑之中。

水银目睹谢克乔伊特和柰特玛两个都在摸索着想要得到眼睛，而且每人都在责怪斯卡克劳并互相指责。他忍俊不禁，差点儿不由自主地大声笑起来。

“现在该你行动啦！”他对珀耳修斯小声说，“快，快！在她们把眼睛摁到其中一人头上去之前，冲出去扑向那些老妇人，把眼睛从斯卡克劳手里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