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追出门,问道:“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
小阑笑道:“理解多少算多少吧。晚安。”开门进屋,回手将门锁上。
程致远站在走廊里,心想:“刚刚她问我:‘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我说没什么不可以。她说她也这样认为。这么说来,她也同时爱着两个人?那两个人中,其中一个是俊彦,另一个难道是我?”
原地发了一会呆,走去敲瞿燕房门。
瞿燕开门见是程致远,微笑道:“今天累了吧。”
程致远道:“还好。回来后一直没机会和您单独说说话,正好趁晚上过来汇报一下工作。”笑着进屋,见墙上的电视停留在音乐频道,笑问:“您在听音乐啊。”
瞿燕道:“屋子太安静了,放几首歌听。”
程致远刚要坐在床上,发现被单上没有褶皱,略感意外,转而坐在椅子上。
瞿燕站在他身旁,道:“你最近瘦了很多啊,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俊彦说你考试名次不太好,其实你也不用太要强了,熬坏了身体怎么行呐。”
程致远道:“您看我瘦了,但是精神很好,不是吗?”
瞿燕道:“嗯,很有精神。”
程致远道:“从前生活太安逸了,现在这样我认为刚刚好。”拉着她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瞿燕坐下问道:“手头还有钱吗?”
程致远笑道:“快没有了。”
瞿燕掏出一千元钱给他,道:“没钱了也不早点说。”
程致远道:“兜里还剩一点。”
瞿燕示意他将钱收起来,道:“这半学期你老不回家,每次打电话都说学校忙,高中课程这么紧张吗?可别累坏身子。”
程致远将钱揣好,笑道:“下学期我每个月都回家,陪您说话。”
瞿燕道:“我也不是非让你回家,只是担心你身子熬不住。”
程致远道:“这半学期我已经适应学校生活了,期末考试我成绩很好的,俊彦看到的成绩是之前的。的确,之前有点不适应答题方式,现在已经改过来了。”
瞿燕道:“你小时候成绩很好,被人超越肯定不适应,我能理解。不过你也别太累了,抽空还是要回来一趟的,不然我总惦记着你。”
程致远点点头,道:“妈,我会的。”
瞿燕道:“放寒假了,多和小阑聊聊天,你们过去感情很好,可别疏远了。”
程致远道:“找您之前,我才刚和小阑妹妹聊过天。”
瞿燕道:“是嘛,俊彦在旁边吗?”
程致远道:“他没在,只有我们俩。”
瞿燕问道:“是你去找小阑的吗?”
程致远道:“不是,是小阑来找我的。”
瞿燕道:“她被俊彦纠缠,想和你说话都费劲儿,你也主动点,多去找小阑。小阑心软,不好意思拒绝俊彦,你适当的提醒俊彦一下。现在小阑是你姑姑的干女儿,身份和以往不同了,俊彦想要高攀,也得衡量一下自身轻重。”
程致远问道:“妈,您不喜欢俊彦吗?”
瞿燕道:“我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当我看到俊彦不断纠缠小阑,总觉得心里别扭。”
程致远问道:“如果小阑喜欢俊彦呢?”
瞿燕瞳孔放大,问道:“小阑这样对你说?”
程致远感觉她似乎难以接受,心想她才来山庄不久,还不知道小阑和俊彦早已好上了,几天后自会发现,隐瞒也是无用,当下直言:“是啊,小阑妹妹刚才这样对我说的。”
瞿燕顿足道:“糊涂啊,小阑……这孩子怎能喜欢那种人?”语气激动,一听便知。
程致远感到不解,问道:“妈,您是什么时候来山庄的?”
瞿燕不住口埋怨小阑,不假思索答道:“今天早上。”
程致远料想如此,问道:“您之前没见过俊彦?”
瞿燕听他这样问,登时醒神,道:“见是没见过,不过我认识他父母。”
程致远道:“您没见过俊彦,怎么就莫名讨厌他呢?”
瞿燕道:“这是因为……因为他父母不正经。”
程致远奇道:“俊彦父母不正经?”
瞿燕想了又想,为了让程致远劝说小阑离开俊彦,终于下定决心,道:“俊彦的妈妈是……是那种女人。”
程致远问道:“哪种?”
瞿燕道:“就是勾引男人的那种。”
程致远暗自心惊,问道:“您说俊彦的母亲是风尘女子?”
瞿燕道:“对,还是你有文化,就是这个词儿。”
程致远略一思索,开始理解为什么俊彦不愿旁人提到他母亲了,问道:“妈,俊尘叔叔和风尘女子风流,结果不小心生下俊彦,是这样吗?”
瞿燕道:“是,你这孩子真是聪明,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俊彦和俊尘……”说到这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渐渐张大,脸上布满惶惧之色。
程致远鉴貌辨色,大致猜到她的顾虑,转过话题,问道:“妈,您困不困?我讲个故事给您听啊?”
瞿燕心有所想,僵硬地道:“你说吧。”
程致远道:“古时候有个人叫徐时行,他是一位知府的儿子。这一年徐时行参加科举,赴考之前,他的父亲告诉他,其实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徐时行得知这个消息,内心非常震惊。后来考试成绩出来,徐时行很争气,中了状元。他衣锦还乡,以状元的身份,向养父徐知府提出归入徐家的请求。”
瞿燕渐渐抬起目光,问道:“你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程致远微笑不答,问道:“妈,您认为徐时行这样做对吗?”
瞿燕很小声地说道:“他不愿意认亲生父母,也有他的道理。”
程致远问道:“您猜徐知府怎样回应养子?”
瞿燕道:“养子考上状元,徐知府应该很高兴,应该会同意吧。”
程致远摇了摇头。
瞿燕问道:“他不同意吗?”
程致远道:“事实上,徐知府没有同意。”
瞿燕有气无力地道:“是吗?原来他没同意。”
程致远读出瞿燕的心思,道:“一开始我也不理解。徐时行能高中状元,他自身一定很努力,但与徐知府的严厉教导也是分不开的。徐知府辛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然而徐知府居然没有同意,反而让徐时行认祖归宗,改回‘申’姓。”
说到这里,摇头苦笑,又道:“最近我才想通,徐知府为什么这样做。妈,您一定能理解徐知府吧。”
瞿燕垂下目光,点头道:“我能理解。”
程致远眼中泛起泪光,微笑道:“只愿给予,不求回报。徐知府高风亮节,养育出的儿子也知恩图报。徐时行高中状元,仍念念不忘养父的恩德。妈,我没当过父亲,不过我能理解当儿子的心情,换了是我,也会想尽办法报答养育之恩的。”
他说到这里,见瞿燕流下眼泪,赶忙单膝跪地为她拭泪,道:“一日为母,终身为母;父母之恩,毕生难报。我才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呢,总之今后我要好好孝顺您。”
瞿燕颤抖着嗓音道:“好孩子,我……我……”哽咽一下,伸手摸向程致远脸颊。
程致远盖住她手背,笑道:“您是为了我好,是为了保护我,我都懂。今后您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了,再也不用费心思隐瞒了,姑姑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瞿燕道:“你姑……她……她很苦,你不要怪她。”
程致远道:“我谁都不怪,只有感激。嘿嘿,苦尽甘来,未来会很美好的。妈,我坚信,也请您相信。”说着抹了把眼泪,露出天真的笑容。
瞿燕表情苦涩,哀声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心里一定很难过。”
程致远道:“我不委屈,也不难过。我有两个非常非常爱我的妈妈,比其他人幸福多了。”
瞿燕连连点头,道:“我们都很爱你。”
程致远扑到她怀里,含笑说道:“我知足了,别无所求了。”
瞿燕搂住他脖子,低声问道:“小阑……你对小阑就没动过别的心思吗?”
程致远道:“我不想骗您,我动过别的心思,不过那只是冲动的念头,冷静之后,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责和羞愧。”
瞿燕与程一峰曾是青梅竹马,而程一峰却只爱项云,想到这件事,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命,没法强求。”伸手扶起程致远。
程致远坐回椅上,观她神色沮丧,立刻搬出温姝那套理论,道:“妈,您盼着小阑好,我完全能理解您的心情。小阑是我妹妹,我自然也盼望她幸福。之前她喜欢我,其实是因为没有比较,现在俊彦出现了,俊彦和小阑的经历非常相近,一拍即合全在情理之中。咱们都希望小阑好,因此更要尊重小阑的选择。”
瞿燕轻叹一声,道:“小阑的想法也未必是她自己的想法,俊彦为什么留在山庄,你应该能猜到原因吧。”
程致远道:“姑姑有撮合他俩的意思,我看出来了。”
瞿燕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程致远道:“无论姑姑怎样安排,小阑的脾气您是最清楚的,她会甘心接受别人的安排吗,尤其是插手她的感情?”
瞿燕道:“那孩子太倔了,一定不肯服从。”
程致远道:“所以说嘛,姑姑的想法是姑姑的,小阑还是小阑,谁都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瞿燕想了又想,皱眉道:“我听说俊彦只是练武,一天学都没上过。你说小阑将来跟着他,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程致远道:“怎么会呢。上学还不是为了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找好工作是为了赚到多多的钱。我是小阑的兄长,姑姑是小阑的干妈,仅凭这一点,小阑将来便有花不完的钱。您难道不放心我吗?”
瞿燕道:“我放心,你和云妹子我都放心,只不过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啊。再说了,将来俊彦真和小阑结婚了,你养着小阑还说得过去,养着俊彦,他也不嫌寒碜。”
程致远笑道:“他们结婚,俊彦就是我妹夫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算计的。”
瞿燕道:“傻孩子,生活哪有那么简单。等你将来结婚了,你老婆能愿意吗?毕竟小阑不是你亲妹妹,女人都爱吃醋的。”
程致远道:“要是我老婆吃醋,不许我养小阑,我就和她离婚。”
瞿燕心念一动,道:“你这么护着小阑,干脆直接娶了小阑吧,何必多费事呢,你们感情本来就好,本来就该结婚。”
程致远料想温姝不会吃小阑的醋,只想开个玩笑,好让瞿燕安心,没想到瞿燕当真了,忙道:“那怎么行啊,小阑是我妹妹,我怎能娶自己的妹妹。”
瞿燕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古人都愿意娶妹妹,知根知底啊。”
程致远登时语塞。
瞿燕以为他动摇了,趁机添柴加火,道:“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家庭条件这么好,娶一个媳妇哪够。小阑爱你,只要你答应娶她,将来对她好,她一定不会介意你外面有别的女人。你想想看,哪个女人不爱争风吃醋,唯独小阑单纯,她爱你,所以她不会。等你娶了小阑,以后就不用为感情的事头痛啦。”
程致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苦笑道:“我的头已经痛了。”
瞿燕道:“小阑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擅长?她从小受名师指导,无论气质,还是各个方面,都比学校里的姑娘们好多了。那天你喝醉了,睡在小阑房里……你是有责任心的孩子,应该善始善终啊。”
程致远迷糊了,问道:“善始善终?”
瞿燕以为他不好意思,故意跟自己装傻,笑道:“你还小,现在只懂看脸蛋,等你将来长大了,注意力会转移到身材上。你回忆回忆,小阑是不是得天独厚,内外都是一等一的?”
程致远隐约明白瞿燕的意思,道:“妈,您是不是误会了。”
瞿燕道:“误会什么,妈也是过来人,你呀,就爱不好意思。”
程致远道:“我没有啊,我和小阑……我们是清白的。”
瞿燕疑惑道:“清白的?”
程致远道:“是啊,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瞿燕仔细回忆,道:“你们之前还闹别扭呢,第二天就和好了,不是因为这个?”
程致远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了,笑道:“我们谈心来着,误会就解除了,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复杂。”
瞿燕问道:“这么说来,小阑还是……还是黄花闺女?”
程致远道:“原封不动,包装都没拆过。”
瞿燕满脸错愕,问道:“你为什么冷落她?“
程致远支吾道:“我……我没冷落她啊。”
瞿燕道:“这样也好,你现在去找小阑,今晚就睡在她房里,尽早让俊彦死了那份心。”
程致远急道:“不,不行。妈,我不会娶小阑的,她是我妹妹啊,永远都是我妹妹。我娶了她,等于失去一个亲人,我亲人本来就不多,不能任性挥霍,这件事绝对不行。”
瞿燕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程致远道:“不,不能试,这种事绝对不能试。”
瞿燕感觉他快被逼急了,温言道:“你别急,不试就不试。”顿了一顿,道:“我从没求过你,只求你这一次,你去找小阑,把心里话跟她说说。小阑肯定是爱你的,你们好好聊聊。要不你劝劝小阑也行,别让她对俊彦太好了,最好能劝她回心转意,离俊彦远点儿。”
程致远甚感为难,道:“劝她可以,我找机会开导她,今天就不要了。”
瞿燕道:“小阑一直生活在山庄里,从没接触过外界,从没经历过挫折,我真怕她被骗后想不开。”说到这里,话音哽咽,神色哀戚。
程致远压力倍增,道:“不如这样吧,这段时间我盯紧俊彦,不让他过分接近小阑,再找机会找小阑聊聊。”
瞿燕立刻转悲为喜,道:“你能这样做就太好了。”
程致远见她表情变换如此之快,心底涌起一股被诓骗的感觉。
二人沉默片刻,程致远重起话题,讲述学校里的见闻。
瞿燕表情格外认真,找个机会,又将话题引到小阑身上。
程致远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非拆散小阑和俊彦不可,不由得头大,暗自在心中叫苦。
瞿燕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不断埋怨小阑执着、认死理。程致远感觉养母这份坚持,可比小阑执着多了。本来他不愿看到俊彦和小阑太亲密,被说得烦了,产生反感情绪,默默赞同二人交往。
终于谈话结束了,程致远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瞿燕房间。其时夜已深了,他只觉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回房后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