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雄先通知钟华,随后将邀请函打印出来,通过加急挂号信的形式,分别寄给仁义胜高管和社会名流。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头脑近乎空白,中间佣人端水进门,他仍在机械式封信,根本没想过掩饰,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警觉谨慎。
到了下午,钟华打来电话,通知陈雄已经和项义谈妥。项义承诺让钟华体面收场,考虑到华宏社没有容纳大批人聚会的场所,地点依旧定在美丽湾酒店。
钟华问起酒店装修准备,陈雄含糊其辞回答。钟华马上听出不对劲,料知陈雄根本没有认真准备,随即想到陈雄或许忙于毁尸灭迹,顺便多问一嘴。结果得到的答复是:史大龙不能杀。
陈雄有陈雄的理由,一来他不愿戕害朋友,尽管是他主动提出杀人灭口,但那不过是为了实现再度合作;二来他不能将项义夜访的事告诉钟华,自然也不能明言装修酒店会惹人怀疑这件事。
钟华听出陈雄有所隐瞒,立刻提出安排人监视陈雄,否则终止合作。
陈雄没有抗拒,直接答应钟华看似无礼的要求。
挂断电话,陈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透过钟华的态度,更加肯定就算自己不找钟华合作,钟华一样会想办法单独杀掉项义全家。他决定卖个好给项义,趁钟华的人没来,即刻拨打项义手机。
项义很快接起电话,问道:“是阿雄啊,想好了吗?”
陈雄道:“老爷子,我想过了,我会遵照您的旨意,离开营城。临走之前,我想向您提个请求,您可不可以让我体面离开仁义胜?”
项义道:“当然可以。”当下将钟华提出议和的事告诉陈雄。
陈雄道:“正好,他金盆洗手之后,我当众宣布卸任。您认为这样可以吗?”
项义道:“我本以为你不愿再露面的,这才单独去见你。既然你提出来,就那么办好了。”
陈雄道:“多谢您了,我只想给大家一个交代,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同样也给您一个交代,感谢您的包容。”
项义沉吟片刻,道:“阿雄,不要频繁扮演这种角色,这是最后一次,好吗?”
陈雄笑道:“只是简单道别,毕竟兄弟们跟着我干过一段时间,总得有始有终。”
项义道:“好,我知道了。”
陈雄再次道谢,结束通话后,打给史大龙。他将项义夜访的事说了,告诉史大龙自己不便露面,装修酒店须得由史大龙出面协商。史大龙十分为难,询问陈雄的真实想法。陈雄催促史大龙联系项义,申请装修酒店的事。史大龙很不情愿,陈雄叫他宽心,项义一定同意,史大龙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当晚,陈雄收到自己寄给自己的邀请函。不久后,钟华的亲信百里勇到访,开始贴身监视陈雄。监视一直持续到议和当天早上,百里勇才离开。
议会地点最终定在宴会厅,到了约定时间,双方都很准时,宴会厅的门被关上。至此,一切按照太平山商定的计划进行,至少钟华是这样认为的。
陈雄这次非常低调,尽管他依旧是名义上仁义胜的老大,但人人均知他已失去实权。
项云这日没来,陈雄见不到她,心情不免低落,站在项义身旁不发一言,也无任何表情。
项义给足陈雄面子,让他代表自己讲话。陈雄微笑一下,退后半步。项义见他婉拒,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宣布开始。
华宏社众人知道老大前来议和,皆感面上无光,到场后大多左顾右盼,显得漫不经心,与上次议会时活跃的状态截然不同。
钟华表现得很谦逊,颂扬项义多年来的丰功伟绩,还对美好未来提出了长远构想。仁义胜众人听来,不禁感到讶异,因为人人均知钟华是来投降的,不明白他扯东扯西为了什么。
项义没有泼冷水,尽管看不起华宏社,还是委婉的将投降说成同心戮力,携手共谋发展。
随着双方首脑热情相待,会场气氛变得融洽起来。气氛带动下,一部分人开始幻想,今后能赚到更多的钱。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项义作为主人,率先发表讲话。
他讲述从创业以来,目睹国内国外的巨大变化,并提出缩短与强国间差距的建设性想法,倡导人人有责,富民强国等理念。
这一番爱国言论,听得仁义胜众人热血沸腾,华宏社众人则云里雾里,只觉像在收看新闻联播。许多自负聪明之人,认定项义这样说是为了收买人心,嘴角边不自禁流露出嘲讽之意。
项义说完,钟华鼓掌上台,开始发表讲话。他先肯定了项义的爱国情,随后将项义比作宋江,自诩晁盖。这比喻引得仁义胜众人更加奇怪,谁都想不到在议和当天,钟华作为投降一方,竟会公然反对项义的主张。因为在大家看来,《水浒传》电视剧里晁盖是比较受欢迎的人物,而宋江不是。华宏社众人看过这部电视剧,目光都落在项义脸上,但见项义面色如常,似乎不以为忤。
钟华说完水泊梁山,笑称例子举得不当,恳请大家不要见怪。就在大家松口气的间隙,他又将项义比作了杜月笙。这下项义挂不住了,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然而钟华非但没有收敛,继续火上浇油,最后还说了句名言:“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庇护所。”说完,他信步下台,走到一旁背手站定。
会场气氛彻底凝固,人人都望着项义,等待他的反击。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有一分钟,忽听项义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年我为了顾全自己的小家,私藏了一缸蜂蜜、几麻袋红薯。后来真的如我所料,饥荒席卷而来,我偷偷将余粮分给朋友,却没理会外人,致使很多人饿死在眼前。衣食无忧以后,每每想到此事,我都深感羞愧。饥荒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如今大半都过世了,包括我的第一任妻子在内。”
走到白猴面前,继续对众人道:“从炮火连天的战场,到没有硝烟的商场,走到今天,有仇无仇都想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瞒诸位,我早将性命看淡了,活到现在已经够本了。可怜我的两位妻子,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惜命太短了。如果我从来没离开过营城,现在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人想看到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可能压根儿不会有人关注到我这样的糟老头吧。”
白猴低声道:“老爷子,您辛苦了。”
项义缓缓伸出手,握住了白猴垂下的手臂,念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猴儿啊,你读过这首诗吧。”
白猴道:“这是袁崇焕临刑前所作。”
项义道:“有功有过,是是是非,自己知道就够了,还说什么呢。他心中有怨,我却无怨无悔。”放开白猴手臂,走到郑魁面前,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郑魁道:“老爷子,您老当益壮,注定长命百岁。”
项义摇了摇头,走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