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秋过后,一个月里,礼部会选出一天黄道吉日。
这一天乃是炎朝的大朝会。
长安城内的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参加。
甚至一些外地的封疆大吏也会奉旨前来。
因此这次朝会,百官要比往日里起的都早。
甚至有些从未参加过朝会的官员,激动的一夜不睡。
四更天一过,也就是凌晨三点之后,就起来梳洗打扮。
一遍遍对着铜镜整理着装,甚至还想着,若是见到皇帝,是该笑还是严肃些。
若是该笑又要如何的笑?
露不露牙齿出来?
相对于这些官员,整日里上早朝的梁俊就简单的多了。
嘱咐安宁,天亮时再叫自己。
他虽然没有参加过这种大朝会,但却也知道,那么多人挤在宫门口,便是排队也要排好久。
因此这种大朝会,去了也是在外面等着。
如今已经是深秋,凌晨的风还是冷的。
虽然可以去一旁的暖房等候。
但暖房之中,到时候也会坐满人。
他懒得见那些官员,见了面人家给自己行礼,自己却叫不出名字,双方都尴尬。
虽然如此,但他却也没敢携带。
早早的让德喜去礼部要了一份名单,看一看都是哪些外官前来。
虽然这种场合下几乎没有与外官单独相处的机会,更不可能趁机拉拢。
但看一看,心里有些数,总是好的。
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梁俊这才起床。
洗漱完毕简单的吃了点,就准备出门。
刚上御撵,却又停了下来,嘱咐德喜去把东宫仅剩的几十盒咸鸭蛋带上。
所谓礼多人不怪,虽然这次应该没有机会和外官们见面,不过把礼物带上,也算是有了照会。
只是收礼的人会不会因为咸鸭蛋便觉得太子轻视于他,这就是梁俊管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到了含元殿外,队伍排的还很长。
百官们见太子到了,全都站在两旁行礼。
德喜带着一帮小太监提着礼盒跟在后面。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着。
更有甚者,面露不屑,道:“咸蛋太子,果然名不虚传。”
引得不知其理的官员追问:“什么咸蛋太子?”
那官员方才既得意又鄙夷的将梁俊腌制咸鸭蛋的事说了一遍。
引得周围人连连发笑。
进了含元殿,大皇子诸王和六部天官们早就到了。
这些日子天天上朝,梁俊与他们也都混熟了,面带微笑打招呼。
兵部尚书韩励笑道:“下官听闻殿下来参加朝会,还带着礼物,不知这礼物,下官可有一份?”
梁俊哈哈一笑,道:“韩尚书,你若是想吃,去西市的李氏咸蛋店买便是,何必要与诸位风尘仆仆来长安参加朝会的大人们争。”
旁边的七皇子梁植一听,睁开了眼笑道:“太子这些咸蛋乃是送给外官的?”
梁俊见他开口,有些意外,道:“是啊,长安城里的大人们本宫都送过,这外地的官员可是都还没有,若是不送的话,谁替我这个咸蛋太子扬名呢?”
又道:“昨日里青林卫有三个士卒去店里买咸蛋,说是奉了七殿下的令,二十贯钱的蛋,却只给了五贯钱。”
走到了梁植身边,大声道:“那李氏咸蛋店可是有本宫的份子,七弟,你若是想吃,找本宫要便是,何必去那儿买。”
梁植冷哼一声,道:“十五贯钱,下朝之后自会命人送到东宫去。只是太子给外官送礼,若是有心人今日参太子一本,那可就是让人笑话了。”
梁俊摆了摆手,道:“哎,本宫只是宣传一下咸蛋,多赚一些钱财贴补东宫的用度,朝中大人们天下大事都处理不完,怎么会有功夫管这种事。”
说着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与大皇子找了个招呼,揣手站立。
对面官员们见太子和七皇子一见面就针锋相对,颇为意外。
又觉得太子太过小家子气。
先是为了十五贯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讨要,又要给外来的官员送礼。
颇为荒唐。
但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的异样,全都叹了一口气。
哎,这太子只怕是坐到头了。
没等多久,官员们全都进来了。
里外站了三层,连梁俊后面都站满了人。
整个含元殿里像是菜市场一般闹哄哄。
只听得一声:“圣人到!”
含元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外来的官员们和长安城从未参加过朝会的官员一听,赶紧撩起袍子下跪。
可一跪下方才发现不对劲。
抬起头来一看,更是觉得奇怪。
为何太子等人与六部天官们却全都站着,只是躬身行礼,全都没有下跪。
不少临来时把规矩被的滚瓜烂熟的官员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究竟怎么回事?
朝会改规矩了不成?
他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错愕之间,皇帝已经坐在了龙椅上。
“躬请圣安。”
梁俊走出班列,冲着皇帝躬身高声道。
诸王和六部天官等大臣紧跟着喊起来。
常欣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圣躬安!”
梁俊又退了回去,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日常自动开启了飞行模式。
随着常欣一嗓子朝会开始,今日里的大朝会算是进入了正题。
先是尚书令方护出班列详细的汇报了今年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又是各部的尚书出列。
俨然像是开述职大会一样,只不过套话和官话很多,让人听了昏昏入睡。
站了一个多时辰,梁俊觉得双腿有些麻。
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大皇子,大皇子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若不是低沉的鼾声出卖了他,梁俊还以为这位瞎子皇子正认真听各部大人讲话呢。
再往后面瞧,秦王梁羽也如自己一般,开启了飞行模式,一双眼睛似睁不睁,似眯没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至于说站在梁羽下首的梁植则更肆无忌惮,干脆直接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睡是醒。
又熬了半个时辰,梁俊的腿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正寻思是不是可以找一个板凳坐。
只听班列之中突然爆出响亮的声音。
“臣御史台周丹,有本要奏!”
一瞬间,大殿上昏昏欲睡的诸公全都醒了。
连大皇子也被吓的一机灵,循声望去。
只是眼前绑着锦带,看不清说话人的面目。
梁羽和梁植则微微侧目,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好奇。
“御史台的人?”
梁俊向着对面的御史台御史中丞看去,只见御史中丞也是一脸的诧异,好像并不知晓手下的官员要做什么。
有些不对劲。
梁俊警惕起来。
御史台乃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今日大朝会这种场合,突然跳出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旁边的大皇子轻声道:“太子,这是冲着你来的。”
梁俊一愣,不知道眼前这瞎子知道些什么。
“皇兄如何知道?”
梁锦道:“这帮御史,若是真正要弹劾一个人,说话大多不急不慢,绝非这般声似炸雷。靠着先声夺人的御史,多半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梁俊无奈一笑,大皇子这理论,倒是有些意思。
心里却有些不安。
“臣御史台周丹,有本要奏!”
出列的御史又重复了一遍,未先说事,义愤填膺的态度却表现了出来。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准奏!”
常欣见皇帝点了点头,高声唱诺。
这边一准许,周丹迈步上前,高声道:“启禀陛下,臣周丹要弹劾雍州刺史常玉贪赃枉法,瞒报灾情,滥杀无辜,勾结邪教,密谋造反!”
五个词,一声比一声亮,一声比一声高。
恨不得将含元殿的屋顶都能掀翻。
梁俊一听,道:“这是冲着秦王去的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道:“御史台是谁的人?”
“额...”
梁俊忽而一愣,马上明白过来。
在场的官员,甚至连皇帝都向着梁俊看来。
这御史台乃是支持太子的,而雍州刺史常玉乃是秦王的门人。
御史台在大朝会弹劾常玉五个大罪,最轻的都是斩首的重罪,若说御史台不是受了太子的指使,谁也不相信。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梁羽更是有些不解,难道太子之前一直都是在装傻?
可是也不应该啊。
就算御史台把常玉弹劾倒了,对他也造成多大的损失啊。
难不成太子当真是傻子?
周丹的出现,直接让大家开始怀疑太子的智商。
梁俊也感受到了百官们异样的表情。
这御史台的人确实找过自己,也说过想让他在朝会之上揭露常玉的事。
只是御史台没有真凭实据,只有一些雍州官员的举报信件。
而且还是以私人的名义写给御史台的御史。
想要搬倒常玉这样的封疆大吏,根本不可能。
当时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有真凭实据,就算雍州的官员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这周丹却不听从自己的命令,直接开刚,着实让梁俊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可有此事?”
皇帝也不绕弯子,直接问梁俊道。
谁知那周丹却一脸正气,看着皇帝道:“陛下,此时太子殿下不知,乃是微臣自己要弹劾,与殿下无关。”
梁俊看着周丹,心里寻思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丹说的没错,这件事确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自己也没有指使周丹让他在大朝会之上弹劾常玉。
但现在不管自己如何辩解,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周丹越是这样说,反倒是坐实了他这个幕后指使人的身份。
别的不说,周丹给常玉扣的这五顶帽子,其中倒是有一顶没有错,那就是常玉瞒报灾情。
邵三现在还没有回来,就足以说明一切。
周丹这样做,应该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这背后之人,是想让自己和秦王发生争执。
还是想借秦王之手出掉自己这个太子呢?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秦王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为的就是找理由动东宫?
不管是什么,梁俊明白,自己若是一直这样被动下去,只怕早晚会成为大炎朝堂之上的政治牺牲品。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认下来,看看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去雍州亲自查案的机会呢?
若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去雍州,岂不是就可以实行农村包围城市的计划?
“回圣人,此事儿臣知晓。”
打定主意,梁俊从班列之中站出来,一脸淡然的说道。
此言一出,周丹反倒是愣了。
梁俊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原本胸有成竹的周丹马上就慌了。
怎么,怎么太子就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