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为啥不让给儿子打电话?”赵妈在路边捡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塑料袋,将薯片饼干放进袋子里,问走在身侧的赵爸。
赵爸摸出裤兜里的巧克力也放进袋里:“为啥,你说为啥!人家认定咱们是小偷,咱们丢人也就算了,还能让不凡跟着丢人。”
“也是哦。”一辆车迎面驶来,赵妈往路里边让,“那你说为啥又把咱给放了呢?还要送咱巧克力?”
“谁知道呢?!套用一句年轻人的话‘城市套路深,咱得回农村’,咱住几天回农村算了。”
“我也住不惯,城市人多车多,花钱更多,还是农村住着舒服……”
赵爸赵妈刚走进别墅区便看见赵不凡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爸,妈,您们去哪里了?咋这么久,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都。”
赵妈刚张开嘴巴想说话,却被赵爸抢了先:“我和你妈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咋的。那个啥,电话没电了。”
“没事就好,回去吧,饭都做好了,就等您们开饭呢。”赵不凡转身领着赵爸赵妈往徐家的别墅走去。
赵妈问赵不凡:“今晚不回去啊?”
赵不凡:“回,吃完饭就回。”
“我寻思也得回。”赵爸嘟囔一句。
“哎哟,赵大哥,李大姐,快坐下吃饭!”进屋的赵爸赵妈受到徐爸徐妈超乎寻常的热情接待,这超乎寻常的热情当中是超乎寻常的生疏。赵爸赵妈感觉到了,赵不凡感觉到了,徐夏熙感觉到了,徐翰锦感觉到了,恐怕连徐爸徐妈自己也感觉到了。
赵爸赵妈辜负了徐爸徐妈的热情,只点了点头。赵爸在徐爸的对面坐下。赵妈从塑料袋里拿出薯片放在徐翰锦面前的桌面上:“小锦,这是叔和姨给你买的薯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徐翰锦瞅了瞅薯片:“喜欢,谢谢叔叔阿姨!”
赵妈又从袋里拿出巧克力,放在徐夏熙面前的桌面上:“小熙,这是给你买的巧克力。”
徐爸徐妈快速地对视一眼,眼里写满厌恶和鄙夷,脸上挂着的笑容也陡然消失,身子同时往椅背上一靠,连敷衍的心情都没了。
七天过后,徐夏熙结束婚假,回到公司上班。
“夏熙,去哪儿度的蜜月呀?”既是同事又是闺蜜的杨帆调侃道,“你家英俊不凡的赵不凡舍得你来上班?你可别一边上班一边相思泪两行哪!”杨帆二十七岁,未婚,三年前与徐夏熙同时进入这家广告公司的创意部做了一个小小的文案。
徐夏熙勉强地笑了笑,在杨帆对面坐下,打开电脑:“你是单身不知已婚苦啊!哪有什么蜜月,只有苦月。”
杨帆盯着徐夏熙,露出猥琐的笑容:“你不是苦,是累吧!”
“你是什么人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徐夏熙故意板下脸来,“不想跟你说话,你离我远点儿。”
杨帆厚颜道:“总经理办公室离你远,你看我去那儿坐,怎么样?”
徐夏熙噗哧一声笑了:“你去!潘总正在和他夫人闹离婚,你去不仅能坐总经理办公室,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坐到潘总的家里去呢!”徐夏熙口中的潘总正是杨帆口中的总经理。
杨帆警惕地环视一圈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俩,这才稍微放松:“夏熙,潘总闹离婚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你到底是不是我闺蜜啊?人家这一肚子苦水无处吐。你倒好!不会真的盯上潘总了吧?”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选男人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标准——年轻帅。”
“年轻,帅,这是两个好吧!没学过数学呀!”
“你加上标点符号,那是两个。我没加标点符号,就是一个。”
“哟,语文还行。”
“语文不行能坐这儿!——你吐苦水吧,我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下班再吐,工作。”徐夏熙既爱又恨的瞪了杨帆一眼。杨帆抛去一个媚眼,然后立马换上一副正经八百的工作脸,开始工作。
“不凡,吃饭了。”赵妈从厨房端出一碗红烧肉,朝躺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的赵不凡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爸喊道。
赵不凡起身,对赵爸说:“爸,吃饭了。”
赵爸关掉电视,和赵不凡走到餐桌边坐下。赵妈给他俩和自己盛好饭,然后坐下,给赵不凡挟了一块红烧肉,:“儿子,你看妈今天这红烧肉烧得咋样?”
赵不凡将红烧肉送进嘴里,嚼了两嚼:“嗯,好吃,但没以前在家吃的好吃。”说完似乎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不过是我来广州后吃到最好吃的红烧肉。”
赵爸接过话题:“菜好不好吃,有两个因素,一是食材,二是厨艺。你妈的厨艺虽说比不上饭店的厨师,但在咱们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说今天的红烧肉没有以前在家吃的好吃,是猪肉的问题。现在的猪肉尤其是大城市卖的猪肉都是吃饲料长大的,哪有咱自家养的猪肉好吃!”
赵不凡嘻嘻笑着:“是,家里的猪肉好吃。”
赵妈得到赵爸的夸奖,很是高兴:“你爸这辈子就喜欢吃我做的饭菜。”
赵爸拿起一根大葱,蘸了蘸大酱,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不凡,这都一个星期了,和小熙商量得咋样啦?”
“啥咋样?”
赵爸放下大葱,喝一口小酒:“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放在心上呢?你和小熙过年回家办喜酒的事呀!”
赵不凡一拍脑袋:“哎呀,我给忘了,还没跟小熙说呢!”
赵妈:“儿子啊,你可得赶紧跟小熙说啊!我和你爸出来前儿跟你姐说十天半个月就回去,这一晃都过去一个星期了,你姐那头事也挺多的,天天在咱家给咱看家,她老公公老婆婆别不高兴。你可得抓紧跟小熙说,回去前你得给俺们一个准信。”
“离过年不还有几个月吗?不急。”
赵爸:“离过年是还有几个月,可俺们回去亲戚邻居问起,俺们咋说呀?你说人家问‘你家不凡结婚了,咋不回来办酒席呢?是不是在广州当上门女婿哪?’你说咋说?俺们脸上无光啊!”
赵不凡给赵爸续上酒:“不回去办酒席就是当上门女婿了?现在好多人结婚连酒席都不办呢,领个证就完事。”
赵妈:“城里的规矩咱不懂也不管。但咱是农村的,婚丧嫁娶哪家不办,不办不让人笑话吗?再说,你不回家办酒席,咱送出去的那些个礼钱咋往回收?”
赵不凡点头:“爸,妈,我明白了。等小熙下班回来我就和她说。”
赵爸:“你妈刚才的话就不要跟小熙说了,就说亲戚想看看她这个大城市的姑娘。”
“我知道。”
赵妈:“还有,不凡哪,你和小熙的年纪都不小了,得抓紧要个孩子。咱们村里那个和你同岁的喜田,人家的孩子都上小学一年级了,这又准备要二胎哩!”
“妈,你也知道说是咱村的喜田,可我现在不是不在村里吗。”赵不凡说,“城里结婚的都晚,人家都是先立业后成家。我这业没立就结婚了,已经算早的了。至于孩子,等两年再要吧。现在养个孩子挺不容易的,我得攒两年钱先。”
“等两年!等两年你都三十了,小熙比你还大吧,三十几岁生孩子太晚了,还危险。”赵妈急了,“不行,孩子得尽快生……”
“不凡,”赵爸插嘴道,“立业跟要孩子不冲突,再说你又不是没有工作。”
“爸,我一个导游算什么立业啊!我走的九寨沟这条线,冬天没什么游客,拿不了多少钱。”
赵爸:“你可以换工作啊!你一个大学生难道找不到一份高工资的工作?”
“爸,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大学生遍地都是。你在街上随便看见一个人,他都可能是大学生。”
赵妈不相信地:“现在的大学生这么多呀?”
“妈,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的竞争太激烈了!我一个农业大学出来的,在城里更不好找工作。”
“当初不该让你报农业大学,是妈考虑不周。”
“妈,不怪您!”
赵爸仰头喝干杯中酒:“也是咱家条件不好!”
“爸,您别自责。是我成绩不够好,若是我考上清华北大,就是贷款您们也会供我的,是吧?”
赵爸:“那还用说,你要是考上清华北大,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赵妈:“不管咋说,孩子得趁早要。我和你爸这几年攒了点钱,可以贴补你点儿。”
“妈,您和我爸年纪都大了,攒点钱不容易,我不能要您们的钱。您别担心,孩子肯定会要的。至于啥时候要,我跟小熙商量商量再说。”
赵爸赵妈失望地对视一眼,他们从赵不凡的话里听出生孩子这件事主要还得听儿媳妇的,他们的儿子做不了主。
徐夏熙不在家,赵爸赵妈感到无比自在,没有午休习惯的两个老人不用为了怕打扰儿媳妇的休息缩进房间,消磨时间地回忆过去和憧憬未来。
赵爸做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这是他几十年来几乎是惟一执着的习惯,看电视必看新闻频道,当然偶尔也看看其他频道的电视剧什么的。
赵不凡在一旁陪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提不起兴趣,呵欠连天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却没休息,而是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收拾完厨房的赵妈一刻不停地开始拖地,拖到赵爸的脚边时,拖把不小心碰到赵爸的脚。赵爸不高兴地嘟囔道:“早上不是才拖过吗?又拖干嘛!”
“不拖地干啥?”赵妈没好气地白赵爸一眼,“又不用喂猪种地。像你一样,吃完往那里一坐,雷打都不带动一下的。”
“我咋啦?不就看会儿电视吗?!你闲不住还不让别人闲会儿?!地板都能当镜子照了,你还拖,这不是浪费水吗?”
“浪费啥水,我拖完地的水都用来冲厕所,哪里浪费了?”
“爸,妈,您们能不能不吵?多大点事呀!”赵不凡出现在房间门口,想着找点事给赵妈做,“妈,你要闲不住,我这有一堆衣服要洗,你帮我洗了吧。”
赵妈马上喜笑颜开:“好啊好啊。洗衣机洗不干净不说,还费电。我说我洗吧,小熙还不让。儿子,以后只要妈在这儿,你们的衣服就不用洗衣机洗了,都由妈来洗。”
“妈,人家小熙是怕累着您。”
“妈知道,妈知道。她不知道妈,你还不知道妈,洗几件衣服能累着妈?你知道吗?没事做,妈闲得都发慌。衣服在哪?”
“我拿给你。”
不一会儿,赵不凡从衣柜里找出几件冬衣交给赵妈。其实赵不凡根本不知道那几件衣服要不要洗,他不过是为了让赵妈有事做,不至闲得无聊跟赵爸吵架。
赵妈洗得认真而仔细,每一件衣服都是经过浸泡揉搓刷而后清洗干净,再尽力拧掉衣服上的水分,最后晾到阳台上。六件冬衣耗去了赵妈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赵妈捶着腰问赵不凡:“小熙几点下班?我好做晚饭。”
赵不凡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咦!都快六点了,她五点下班,开车也就二十分钟,早该回来了呀!——我打电话问问。”说着开始拨电话。
徐夏熙和杨帆正坐在一家西餐厅里悠然地喝着橙汁,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不接也不挂,放回桌上。
“是你家赵不凡吧?”杨帆将垂至脸颊的几丝头发撩到耳后,“怎么不接?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徐夏熙深深地吸一口冰凉的橙汁,咽下:“没有吵架。我就是不想回去。”
杨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自从和赵不凡在一起后,哪天下班不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公司大门的;今天你跟我说你不想回去,我严重怀疑你们吵架了。哦,对了,你早上不是说有苦水倒吗?来,倒吧。姐接着,保证一滴不漏。”
手机铃声停了,徐夏熙拿起手机,对杨帆说:“等等,我先发个微信。”打开微信,点开备注为老公的头像,发过去“我加班,不回家吃饭”一行字。
收到微信的赵不凡对赵妈说:“小熙加班,不回来吃饭。”
赵妈说:“行,我知道了。”说着往厨房去了。
发完微信,徐夏熙将手机调为静音,放进挎包。抬眼看着对面凝神端详自己的杨帆:“你,能不能不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刚脱离虎穴似的。”
“不是。我觉得你今天很反常,你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是有话跟你说,但你能不能别搞得像听遗言似的那么沉重啊!”
杨帆咧嘴一笑,笑出八颗牙,满脸灿烂:“这样行了吧。快说。”
这时她们点的牛排上来了,徐夏熙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满脸陶醉:“久违的牛排啊!你是如此让我想念!”
杨帆像看着一头怪物:“夏熙,你……不至于吧?”
徐夏熙优雅地用餐巾轻沾唇角:“你是不知道我这一个星期吃的是什么!什么猪肉炖粉条、焖茄子等等等看起来就毫无食欲的东北菜,最奇葩的是每餐饭桌上都会摆上整根的生大葱和生黄瓜。听他们咔哧咔哧地在那嚼,我的胃都疼。”
“这就是你的苦水?!”杨帆显然很失望,本以为可以免费听一出婆媳大战,没想到不过是饮食习惯的不同罢了。
“还有……”徐夏熙突然顿住,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对婆婆给自己挟菜而自己嫌弃婆婆不卫生这件事脱口而出,这事可以说给赵不凡听,甚至可以说给自己的爸妈听,但绝不能说给自己的同事听,哪怕她是自己的闺蜜。
“还有什么?”杨帆关切地追问。
徐夏熙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生活习惯不同而已。”
“生活习惯在爱情面前那都不是事,想想你家赵不凡那高大的身躯,堪比金城武的脸庞,深邃似梁朝伟的眼神,别说东北菜,就是吃土喝风你也应该感到幸福啊!你知道公司多少小姑娘羡慕你吗?作为闺蜜,在此郑重提醒你,少让你家赵不凡出现在公司,尤其是出现在那帮见了帅哥就流口水的小姑娘面前。”
徐夏熙刚喝了一口橙汁,还没来得及咽下,听见杨帆夸张的话,差点喷杨帆一脸:“杨帆,我觉得你当文案实在是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写小说。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
“写小说对姐来说,那都是小菜,不过是姐耐不住那份寂寞罢了。同为文字工作,还是文案更适合姐,姐热爱这份工作!”
“姐佩服姐!来,姐敬姐!”徐夏熙端起杯子,跟杨帆轻轻地碰了碰杯。
杨帆哈哈大笑:“你说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自称‘姐’?几个小姑娘在一起,一开口个个都是姐!”
“谁知道呢?奇怪的事多了去了。”
牛排、橙汁、闺蜜、漫无边际的闲聊神侃、偶尔传进耳里周围情侣甜蜜的笑声,此情此景恍如昨日却又恍如隔世,让初为人妇的徐夏熙在心神松弛的同时亦感惆怅。
与杨帆从西餐厅出来,徐夏熙先送杨帆回她的租住处,然后开车往家的方向慢慢行驶。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徐夏熙想了很多很多。虽然赵不凡没有杨帆说的那么完美,可高大帅气是看得见的,当初自己放下女孩的矜持追求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表吗?徐夏熙问自己,倘若赵不凡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自己还会追求他吗?不,绝对不会,作为外貌协会的徐夏熙连看也不会看他一眼。身陷热恋当中,徐夏熙不在乎除赵不凡本人以外的任何条件。
记得当初赵不凡忐忑地对她说:“夏熙,我家在农村,很穷。我爸妈是农民,而且年事已高。”
徐夏熙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回答赵不凡的:“农村怎么了?没有农民伯伯的辛勤劳动,我们吃什么?穷不怕,现在的社会只要努力工作,温饱总是没问题的吧。你爸妈年事已高,我们年轻啊,我们可以照顾他们。”
听完徐夏熙的话,赵不凡感动不已,只差痛哭流涕了,当场发誓要一辈子对徐夏熙好。
徐夏熙淡淡地纠正赵不凡:“不光是好,还要爱。”
赵不凡将徐夏熙拥在怀里:“没有爱,哪有好。有多爱就有多好,有多好就有多爱。”
在赵爸赵妈来广州之前,徐夏熙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为了赵不凡包容赵家所有的人;然而事实却让自己打了脸,仅仅一个挟菜的问题便让徐夏熙不能忍受。是自己不够爱赵不凡吗?不是。自己能够忽略赵不凡所有的不好和不同于自己的生活习惯,但是对他爸妈不行,也许是除赵不凡本人以外的所有赵家人。
在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的徐夏熙终于明白自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可是,我真的很爱赵不凡啊!
红灯转绿,徐夏熙轻启油门,缓缓驶过十字路口。
徐夏熙回到家时,已过九点。赵爸赵妈在客厅看电视。徐夏熙略带疲惫地喊了一声“爸,妈”后便进了卧室,随手关上卧室门。
“你回来了,我微你怎么不回呢?”赵不凡关上电脑,过来挨着徐夏熙在双人沙发上坐下。
徐夏熙往沙发那头挪了挪:“开车没时间看手机。”
“我一个小时前微的你,你那时就在开车?你这车开得也够慢的!”
跟知道自己公司到家距离的赵不凡撒这么弱智的谎,不是白痴是什么?“我和杨帆在外面吃饭,没听见。”徐夏熙的语气里透着忧伤,不像解释,更不像道歉,而像一个哀怨的失意妇人,“我和杨帆去过很多次那家西餐厅,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你记得吗?”
赵不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记得。怎么了?”
徐夏熙瞄一眼赵不凡:“我今天才发现那里的牛排是那么好吃!”
“那里的牛排确实不错。你怎么说今天才发现好吃呢?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许是结婚后的我对食物的要求降低了吧。”
赵不凡的脸色沉了下来:“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什么叫结婚后你对食物的要求降低了?!你这是嫌弃我了呗!是,你家有钱,住别墅开豪车,锦衣玉食;我家穷,住瓦房睡大炕,烂衫粗食,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穷小子配不上你富家大小姐。可是,”话锋一转,“自从跟你在一起,知道你家有钱后,我是不是坚持AA制?唯一没有AA制的就是房子的首付,房产证上也没有我的名字呀!徐夏熙,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没有财产分割,没有孩子,不过是再去办一个证的问题,简单!”
赵不凡过激的反应让徐夏熙顿时手足无措,她没有贬低赵不凡及其家人的意思,更没有瞧不起他。是他太敏感还是自己言语太伤人?在离婚面前都不重要;她不想失去他,至少在步入婚姻生活的第八天的此时此刻,她还不想失去他。她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头发紧,根本说不出话来。羞急之下,泪水哗哗直流。
女人似水,男人如泥。再坚硬的泥也能被水溶开——当然,水泥除外。
赵不凡先是无动于衷,头偏向一边,看也不看徐夏熙。当徐夏熙脸上的妆被泪水彻底冲刷干净的时候,赵不凡认输了。他挪到徐夏熙的身边,将她的头摁进自己的怀抱,哄孩子似的轻言细语:“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也许你不是那个意思,是我理解能力太差,冤枉你了!”
“就是你理解能力太差!”徐夏熙停止哭泣,却止不住哽咽,“不是也许,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好,什么意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你也爱我,是不是?”赵不凡用手背抹去徐夏熙脸上的泪滴。
“可是我还是很伤心。”徐夏熙泪眼婆娑地望着赵不凡。
“你要怎样才不伤心?”赵不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跳肚皮舞给我看。”徐夏熙泪痕犹在,脸上却已浮上促狭的笑意。
赵不凡为难地瞅瞅卧室门,门缝里依稀传进一群男人喊打喊杀的声音。“我爸我妈在看抗日神剧,你听!”
“不要转移话题。快跳!”徐夏熙不为所动。
“真跳啊?”赵不凡忸怩作态。
“不跳今天这一页是翻不过去的。”徐夏熙故意板下脸,心头早已笑开了花。
“那……在下就献丑了!”赵不凡站起来先去把门反锁了,然后从衣柜里拿出徐夏熙的一条花丝巾围在腰间,最后解开白色的衬衣扣子,将衬衣卷至胸部,将下摆打成一个蝴蝶结,露出肚脐眼。
徐夏熙拿出手机放音乐。随着音乐声起,赵不凡缓缓摆动臀部和腹部,由慢到快。舞到高潮处,赵不凡向徐夏熙抛去一个媚眼,可谓是风情万种。徐夏熙捂着肚子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一曲终了,赵不凡婀娜多姿地走到徐夏熙的身边:“小姐姐对在下的表演还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了!”徐夏熙笑意未消,“就是衬衣稍显突兀。这样,下次我给你买一件女式内衣,跳起来就更有韵味了。”
“小姐姐既然满意,那在下有一件事,哦,不,是两件事想请小姐姐恩准。”赵不凡拿腔拿调地说。
徐夏熙警惕地坐直身子:“什么事?”
赵不凡解开蝴蝶结,坐到沙发上,腔调回复正常:“我爸我妈想让我们回老家办喜酒。”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演出!徐夏熙歪头想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最好不超过春节。”
“也只有春节有空,到时候看吧。”
“看吧是什么意思呢?”
“看吧就是看吧的意思。”徐夏熙不置可否地看着赵不凡腰间的丝巾,有点想笑,“还有一件呢?”
赵不凡讨好地轻捶徐夏熙的腿:“孩子,二老想早点抱孙子。”
“孙子?”徐夏熙不悦地挑了挑眉。
“孙女也行。”赵不凡涎皮赖脸地凑近徐夏熙,“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娘子,早些歇息吧。”
“稍等,待本娘子先去沐浴。”徐夏熙翘起兰花指,移步衣柜前,打开衣柜门,拿出睡衣扔在床上,回头对赵不凡说,“丝巾拿来我叠好,不然你又给我乱扔。”
赵不凡解下腰间丝巾递给徐夏熙:“你这丝巾不会是专门给我买的吧?我就不该在刚认识你那会儿为了讨你欢心跳肚皮舞给你看,这家伙还惦记上了,三天两头的让我跳。”
“什么三天两头!你都快有半年没跳了,不过你跳得真不错,颇有些异域风情,就是略显粗犷。”徐夏熙笑着揶揄道。
“不粗犷你能嫁给我?”赵不凡边说边穿裤子。
“那倒也是。”叠好丝巾的徐夏熙打开挂冬装的那边衣柜门,刚一打开便惊叫起来,“有小偷……”丝巾落在地板上。
刚坐下的赵不凡被徐夏熙的惊叫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在哪里?!”
“衣服……”徐夏熙手指衣柜里面,有些语无伦次,“我的衣服……小偷偷了我的衣服……”
赵不凡走近衣柜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衣柜里藏着小偷呢!”捡起地板上的丝巾放进衣柜的抽屉里,“衣服没丢,我妈帮你洗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赵妈的声音:“不凡,我刚才听见小熙在叫,没啥事吧?”
赵不凡转头看向卧室门,大声回答:“妈,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去睡觉了。有事叫我啊。”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近及远最后消于无声。
“你妈帮我洗了,她怎么洗的?”徐夏熙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由于刚才的敲门声,她压低了音量。
“还能怎么洗?手洗呗。”赵不凡得意洋洋地说,“老人家怕洗衣机洗不干净还费电,愣是用手洗了一个下午,洗得可干净了!”
徐夏熙低着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咬紧嘴唇,极力压制着不断上升的火气。
赵不凡比徐夏熙高了一个头还多,两人离得又太近,加上徐夏熙低着头,赵不凡根本看不到徐夏熙脸上的表情。他还以为徐夏熙正在酝酿感动的情绪呢,于是不知死地补了一句“是我让我妈给你洗的,不用谢啊”。
徐夏熙抬起头来,眼里射出杀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吼道:“你知不知道那几件衣服都是不能水洗的,只能干洗!”虽然是吼,音量却是不高。
“什么!只能干洗?你也没跟我说呀。”赵不凡被徐夏熙的样子惊到的同时心里升起不快,“我和我妈也是出于好心,最多算是好心办坏事。你至于吗?再说了,又不是洗没了,在阳台上晾着呢。干了不一样穿嘛。”
“穿,是能穿,是块布都能穿。”徐夏熙气极反笑,“可是为什么有些衣服的标签上要注明不能水洗,只能干洗呢?”
“谁知道呢!没事找事呗!”赵不凡嘟哝道,“我的衣服就从来没干洗过,不一样穿嘛。”
徐夏熙猛然想起赵不凡猛刷牛仔裤的样子来,担心地问道:“你妈没用刷子刷吧?”
“刷了。”
徐夏熙恨恨地盯着赵不凡看了几秒钟,呼地冲出卧室到阳台上收回一件湿湿的白色毛呢大衣,在灯光下仔细查看,越看越生气:“你看看,都刷成什么样子了,这让我怎么穿出去?”
赵不凡无所谓地瞅瞅大衣:“不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都刷毛了!”徐夏熙一下将大衣扔在赵不凡的身上。
“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赵不凡提着挂大衣的衣架,赌气地说,“大不了我赔你!”将大衣扔在沙发上,然后看了看敞开的卧室门,默默地走过去关上。
徐夏熙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看着关门回来坐在床沿的赵不凡,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赵不凡,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谈。”赵不凡屁股往后挪了挪,盘腿坐在床上,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徐夏熙的视线在赵不凡和大衣之间来回了两趟:“你先把大衣拿出去晾上,别把沙发濡湿了。”语气已是相当的平和。
赵不凡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提起大衣开门出去,很快又回来了,并顺手关上了门,还不忘反锁。“谈吧。”在刚才放大衣的位置坐下,感到沙发有点湿,没等徐夏熙开口又坐到床上去了,依然盘着腿,依然面无表情。
徐夏熙咽下一口口水,这才开口:“我不反对你的爸妈我的公公婆婆住在我们家,但是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我爸妈哪里不尊重你了?”赵不凡打断徐夏熙的话,“他们骂你了打你了虐待你了?还有,我爸妈只是来参加他们儿子我的婚礼,并不会在这里长住。我想他们也不会愿意在这里长住,每天辛辛苦苦却是费力不讨好,换谁也不愿意长住。”
“你说话能不能不那么极端?你知道我说的尊重是什么意思。”徐夏熙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女人最在乎脸蛋和身材。”意味深长地瞥瞥赵不凡,“我想男人也一样……”
“错!”赵不凡再次打断徐夏熙,“男人最在乎银行卡里的数字,比如我卡里数字几乎为零,说话就没有分量。”
“你能不能不打断我?”
“能。你说,我洗耳恭听。”
“我说男人也一样在乎女人的脸蛋和身材,没说男人在乎自己的什么。”徐夏熙白了赵不凡一眼。
赵不凡沉默地笑笑,心里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点都不讲道理,算了,好汉不跟女人斗——嘴,斗也斗不过。
徐夏熙接着说:“所以女人有两样东西是不允许别人随便碰的,那就是化妆品和衣服,知道吗?”
赵不凡还是沉默地笑笑,不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着赵不凡刻意为之的乖巧模样,徐夏熙压抑的那点火气彻底没了。她起身到赵不凡的身边坐下,挽着他的胳膊,“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乎那几件衣服吗?”
赵不凡摇摇头,疑惑的眼神表示他愿闻其详。
“我上大学的那天,我爸给了我一张限额十万的信用卡,这么多年来我从没为钱不够花发过愁。可是,我在举行婚礼的前三天把卡还给了我爸,我对他说从今以后不再花他的钱,我要自力更生。”徐夏熙深情地望着赵不凡,“老公,我愿意跟你过普通的生活,但我是女人,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你妈洗掉的那几件衣服加起来十万有多,那可是我以后没有信用卡的日子里撑门面的全部行头呀!你说我能不心疼吗?刚才我的态度有些过火,你别怪我。”
赵不凡明白徐夏熙说的“普通生活”就是穷日子,他感动了,真的感动了。
一个本来就穷的女人对自己的穷老公说:“我愿意跟你一起过穷日子。”她的老公不仅不会感动,兴许还会怼回去:“你有本事过富日子去呀!”但是一个富家女对自己的穷老公说:“我愿意放弃我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你一起吃糠咽菜。”但凡她的老公有点良心,绝对感动,感动得狠了,搞不好都能热泪盈眶地指天发誓:“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洗澡被水冷死或是烫死,天打五雷轰……总之就是诸如此类不得好死的话!”
赵不凡不仅是有良心而且还是有爱心的老公,一把将徐夏熙扯进怀里,:“老婆,你放心,我会努力赚钱,让咱过上好日子的。等我有钱了,咱们就不AA制了,我把赚的钱全部上交给你,你想买啥就买啥。”
她往旁边躲了躲,盯着赵不凡,目光泛痴:我的老公怎么这么好看呀!
一场洗衣服引出的危机就此化解。夫妻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
赵不凡看着徐夏熙拿着睡衣走向门边的背影笑了,是一种今后再也不用心惊胆战陪她逛精品店的轻松。
生活,何必靠外在的行头来体现优越感呢!这是赵不凡从小受到的家教,虽不至根深蒂固,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很难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