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政党问题

慧疚

今不解吾国一般政客，求真正共和立宪，不惜暂时牺牲一切而起政治的革命，反视政党若洪水猛兽。有谓当革命时代不宜有党者，有谓非国事大定不宜有党者，是何相见之左也。夫所谓政治革命者，一方推倒恶政府，即一方组织良政府，去不善而易之以善，以期达国利民福之目的。其为事也甚大，而其成功也至难。固非少数破坏者之力所能为，必赖夫多数有组织之团体，始克有济也，彰彰明矣。此种组织团体之分子中，必任军事者，豫有一定之军事计划；任政治者，豫有一定之政治方针。一旦事业著手，各本其所豫定，见诸实行，庶几从事改革，方可收较良之效果。若专事破坏而无建设，待其成就而无豫备，是捣乱也侥幸也，以国家为儿戏也，不可谓之政治革命。今日革命诸志士，果为何若？在少知实际者，皆知其为有组织之团体也无疑。不但此也，凡周围于此中心团体之傍，必有无数之小团，附绕维系于其间。故其发也，一倡百和，能得多数有形无形之赞成，或声援之，或助长之，必达其最终目的而后已。此等团体，非未正式发表政纲之一大联合政党乎？袁逆未帝之先，欲扑灭而未扑灭者此也；袁逆既帝之后，欲解散而未解散者此也。民国方死而复苏，约法既废而复活，帝政才起而忽消者，皆赖有此也。按其实则暗中活动，揭其名曰不宜有党，是何言行相违乎！余尝察其所以致此之故，而得二种之原因：一则鉴于政党之流弊，而讳言之；一则未识政党之必要，而妄言之。当吾国国会成立之始，进步、国民两党，论争过激，以致议事延而未决，而奸人乘隙，从而挑拨扇动之，遂其牢笼破坏之心。是以鹬蚌相持，渔翁获利。迨总统既举，辄暴露议员之短，而为一网打尽之谋。奸人腾说，报纸流传，政党之名遂为一般毫无定见者所嫌恶。故忧国之士，引为殷鉴，避纷争误国之虞，作和衷共济之想，以为俟根本大法既定，而后重整旗鼓，号召政治活动之集团，为文明政战之计画。其心固可嘉矣，不知政党非立宪政体之附属者，乃立宪政体之主宰者。民权无政党为之保障，则无以防其侵夺；议会无政党为之主持，则无以决其是非；内阁无政党为之运用，则无以善其调和。盖政党者，立宪的掌握政权必要之集团也。今人日日言共和、言立宪、言责任内阁，独于政党讳莫如深，是何异羡鱼而不结网、射鸟而不用弹也。若夫虑党争偾事，为取实避名之举，窃以党人君子饱经世变，洞烛政情，必能弃小见而维国本。观此次互相提携，一致讨逆，只有帝党民党之别，固无此疆彼界之分，何足虑乎？惟是政党之争用得其道，可以发展政治思想，穷究政策得失，增进国家利益，唤起国民元气；不得其道，则驰于感情而罔顾主义，偏于私见而忘却党纲，逸去时机而贻误国事。道者何？即用以相争之手段也。以政策为武器而不事干戈，以诚意待敌党而不用权谋，以信义结与党而不使狡诈，互相尊重人格，爱护国家。故其争也，正正堂堂，任国民之判断，而从违之，以决最后之胜负。由是言之，又何虑夫党争乎？征诸立宪各国，英法皆国会政府制，阁员对下议院负责任，下院占多数之政党，组织内阁，而操纵阁员之进退。然政党能占议院之多数者，由于其政纲主义，是得国民多数之信用。英国政党有三：保守党抱侵略政策，以武力图殖民地之发展；自由党持社会政策，力图地方之自治；爱兰国民党及劳动党，宗旨与自由党相同，力小而弱，常与自由党相提携。法国政党如急进党、急进社会党、民主左党、正教社会党、进步党、独立社会党、自由党、右党等，欲占多数而握政权，全恃连合与党，相互提携。美国虽非责任内阁，而选举总统，调和行政，专赖政党操纵其中。而其政党有三，民主党、共和党、进步党是也。他如德有社会民主党、中央党、国民自由党、保守党、急进党、法王党、自由保守党、漠善党、经济同盟会；墺有德尔曼党、基督社会党、德社会民主党、波密耶俱乐部、波密耶社会民主党、法王党、正教社会民主党；意有立宪党、急进党、共和党、社会党；俄有右党、国民党、十月党、进步党、主宪民主党、社会民主党、法王党、辛苦党；日有同志会、政友会、中正会、国民党、公友俱乐部、研究会、茶话会、土曜会、甲寅俱乐部。盖凡称为立宪国，未有无政党，能尽运用政治之妙也。惟党多力薄，不能互相提携，每每为官僚所利用，而政党政治之目的，鲜克能达。是在政党领袖，有以主张纲维于其间。吾国古来党锢清流洛蜀东林，或以毁誉互相标榜，或以学问互相讲论，或以气节互相崇尚，皆不足谓之政党。而君主以其伸张民权，有碍王道，每加摧残，勿使存立，遂倡为无党无偏之说，使易就我范围，而对于最大多数之幸福，绝不讲求。此在闭关自守之时，尚可容其人莫予违之见，当列强竞争之秋，政治良窳，为民族消长所关，即国家存亡所系，尚可故步自封乎？惟是，吾国政党，成立未久，辄见摧折。而一般人民，多未识政党作用，虑及党祸，视若畏途。所望少数贤哲，以党纲主义相号召，举动不越其范围，行为足以作师表。如美国政治家，阳为多数有之仆役，阴作多数者之导师，则政治思想可以普及，国民福利可以缓臻。呜呼！法国革命之祸，惨不忍言；墨国争夺之风，相寻不已。一则无少数贤哲，指导盲动之平民；一则有少数奸雄，利用不节之愚众。凭吊往事，不禁寒心。吾国不乏爱国之士，有以华盛顿、约翰逊、哈密顿、亚力山、波多因为师者乎？不禁馨香祝之矣。

（本篇节选自慧疚：《论共和立宪之实》，载《民彝杂志》1916年第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