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政党学说文献汇编(第二卷)
- 杨德山
- 9403字
- 2020-08-29 23:27:49
028.共和与政党
墨卿
哲伯士之论政治趋向也,曰:“政治世界趋向何种政体,非一眼所能看透,然吾观今日,举世对于君主贵族无限世袭之政治,咸有趋避之势,则窃以谓此倾向共和之征兆也。谓各政治消灭之后,共和政治独能存在。予深信其非空想,盖自神秘盲从之习,日趋消散,他种政体,失其效用与存在之必要,且势不能复存。而以民智民德,日进于优秀,共和政治,实行又易,终必至到处实行之。”(一)利伯尔之论政党也,设三种疑问:“(一)在历史上任何时期中,任何自由国家(二),果能无政党存在耶?(二)若无政党存在,吾人果能期待有此自由国家耶?(三)自由国家将来无政党存在,果为吾人所希望否耶”?(三)(是等答案,据该氏依历史观察,及无政党不能有自由国家,且将来之自由国家,必有政党存在,均详其政党论中,兹不及。)吾首引二子之言以实吾论据者,非有于夸示,亦非有于涂饰。诚以二十世纪之政治潮流,倾向于多数人民代表的平民政治。(四)而政党者,乃为有组织、有规律的较多数人民,运用此政治监督、此政治之唯一团体也。换言之,乃政治思潮趋向共和制度,共和制度之运用,必赖夫健全政党。(五)维系提携,使多数国民之意志、思想、希望、感情、苦痛、利害,得以各相融洽调和,以得其平。此共和之观止,而政治进步必由之轨道也,非然者,则遄归于黑暗专制或开明专制,如近今之墨西哥狄亚士,古之罗马凯撒,英伦克林维尔之政治,羊质虎皮,又何贵表面有共和国体二字也哉?
溯自牛顿发明引力之说,物质界辟一新天地;哥仑布发见美洲,而天圆地方之说,遂妄诞而无所依据;卢梭、福禄特尔、鸟尔特倡民权自由之学说,而政治界掀天动地之大事业,遂肇于拉丁民族之法兰西,未几而瑞西,而葡萄牙,而南美诸州、北美合众国,及吾国辛亥之后,皆竞相取法,先后媲美,此岂西施效颦也哉?勿亦政治潮流之激荡滂薄以涌现于地球表面,有如江流滔滔,不可遏焉者耳。其余若英、若德、若俄日诸国,国体虽属君主,而政体未有不以立宪号召国民,使之参与政治,以收同心协力之效。今考世界共和君主国之数,而探其故矣。夫南北美洲之国,以二十一计,全体采共和制;欧洲主权国,大小以二十三计,共和国居其三;非洲号称独立国者二,一为君主,一为共和;亚洲独立国四,共和居其一。(六)据此以观,则知此制之最流行者,为美洲,非洲次之,亚洲又次之,而最不发达者,则为共和产生地之欧洲。人或以此疑共和之寿命,而岂知其原因大有所在也。
尝考美洲号称新世界,而旧世界之专制思潮,传播于此地为最少。故其民思想智虑,纯依社会学上所谓人类天性仁慈之自觉,而其希望强力膨胀,为他种族所不知者之二特性(七)自然发达,以行使其个人自由独立之天职,绝无丝毫束缚。且受独立战争影响,平权自由,贯注于美人脑海中者,几为独占,而们罗主义,又岂仅美洲领土而已哉?政治有同然耳。非洲以未开化之土,共和居其半;亚洲以数千专制之域,吾国辛亥一呼,而共和告成。此虽人力为之,而政治重心,着落于共和之倾向,可觇一般矣。然则共和制度于美亚非三洲滋育繁衍,不可谓不胜。独于民权自由产生之祖国,反见孱弱,果何谓哉?一则欧洲系宗教社会,政祭合一之积弊甚深,拘束于君主政治之下,沿为习惯;一则若英、德、意、俄、丁抹、瑞典诸国,虽其国体为君主,未有不以立宪政体,与民更始许以平等、独立、自由、民权诸权利,使得发展其自然之天性,以适于平。此欧洲少数共和国与君主立宪互相角立之原因也。此民权发展之阶程,虽君主国家,必以宪法规定国民之权利义务以范围于此法律之中也。
共和制度既如所述,顺政治潮流已得之者,视为拱璧而宝之;未得之者,亦多欲以心血头颅之代价争而得之。然则共和自身,果有如何之价值,吾人不可不讨论者也。夫共和者与君主相对待,乃国体之名词;专制者与立宪相对待,乃政体之名词。(八)政体与国体不可混同,此近今一般国家学者所公认,共和之实质,在使一国之主权属于国民,而君主之实质,在一人操纵国家之全权。共和之形式,为元首归于国民之选举;而君主之形式,则元首出于世袭也。世有形式非共和而实质为共和者,如一七九一年之法兰西,宪法所定之政体,是今之比利时、英吉利,亦稍稍近似之。亦有仅备共和之形式而不备实质者,如罗马凯撒及英之克林维尔之政治是也。虽然,前之二例,或为立宪制之过度发展,或为野心家僣窃,而生政局一时之变象,均不得以真正共和论。而真正共和,必形式与实质相符合,而使民权发达如其相当之度。即奖氏密鲁所谓使国民进步于第一阶段之智识道德,必令其能再进于以上各阶段,无妨碍阻止之弊,至达于无穷之进步是也。(九)然则真正共和,乃必使多数人民参与政治,于其意见、思想、希望、感情、苦痛、利害,相剂、相调、相融、相恰,以适乎情,而止乎法。勿抑制、勿压迫,顺其人生。政治动物及生而自由之天然特性为至要也(十),若夫假共和之名,行专制之实,如凯撒、克林维尔其人者,则共和之本质已失,精神全亡。而乃加共和自身之罪,如假自由之名以行罪恶,而归罪于自由本身同出一辙。共和有知,岂不呼冤也哉?夫国体也,政体也,非能自为运用,以结善良之果,必得人而理之。惟人既得矣,又必视其机关,适合于多数善良国民之资能运用与否,此共和所以为贵也。
奖氏密鲁曰:“善良政治之第一要素,乃在其政体,可以优秀的增进社会上之各个人的智识道德及活动力,至如何高度,而养成此等资能之大小,为善良政治之标准也。其第二要素,即其机关自身之形状,详言之,乃利用其人民善良之资能,使用之于正当目的以适其程度。”又曰:“代议政治(一一)者,即致其人类一般聪明正直之平准,先觉之殊能于政治相接,视其他组织之方式,较有径切关系,并生宏大势力之方也。即于何等政治之下,此类势力,皆为其善之存于而政者之渊源,恶之免于而政者之防遏焉。惟国政制组织,是等善良资能之分量愈扩者,其组织之法乃愈善,其政治乃愈良。”(一二)然则代议政治,可发挥人类自然之本能,使多数善良资〈能〉之分子,站立政治适当地位,代人民谋一般幸福的善良政治机关。可断言矣。何则?盖专制之目的在于独,独则愚民而涸蔽之,使悉就我轭下,以为驱使鞭策之用。共和之本质主于众,众则濬民智而诱导,扶民德而培养,顺民之活动力,而发挥奖进之。代议民政者,乃使民智、民德、民之活动力,适于应事接物,如其分量以著于政治,得于综错万象之间,以济其平衡(一三),以恰其调和。(一四)无畸轻畸重之弊,无壅塞溃决之患,则公平中正之义,当自现于从容恢廓之间,而政治之能事,渐臻于止善矣。吾国国民生息于数千年专制政体之下,所涵养之民智、民德及其活动力,均拘挛缚束,抑郁不伸,而思想言行,亦因而桎梏,遂以被奸雄大盗所利用。三次革命,虽由袁氏激成,要吾民不解共和真谛,以留此历史上污点,不能不分其咎也。虽然,依此次反动,使国民于专制共和之界线,了然胸襟,而连篇续牍,宏文大论,发挥共和正义而无遗蕴,印象于国民脑海中,文字之功又足多也。法兰西第三次革命而后,无一人不以共和为拱壁而宝之,吾国此度牺牲代价,与有等量无待言也。惟共和者多数国民之政治,而多数国民政治之运用,属于国民者十之一二,而属于国民所组织之政党(一五)十居八九也。何以共和改造以来,而毁党及不党之声,盈吾耳鼓,此吾汲汲于共和与政党之关系,以告国人者。
利伯尔曰:“政党者,乃公民各员,以关于若何之主义、利害、方策,依适法手段,为共同一致之作用于许久时期之团体也,且其作用必保存于根本法范围内,于全体国家真实,或可成为真实的共同利益之目的以行之。若缺此最后之二条件,其人民团体以不法之手段,又卑劣的为己之目的以行之,而其竞争之秘密或公开,有越乎根本大法。详言之,即此团体之竞争,早已非为行政或某种法律之变化,而为变化政府之自身。此仅可称曰徒党而已。”(一六)日人西野雄治曰:“政党者,同一政治的见解,即关于处理国家政治现象,抱一定之方针主义或政见者,为其政见之贯彻遂行,出于任意的协同之政治团体也。”(一七)综此二义,则知政党者,乃多数政治中之较多数人民,以共同利益获得之目的,为有规律、有组织之正当团体也。若共和国而无此,则凯撒之共和也,克林维尔之共和也,吾国前总统袁氏之共和也;君主国而无此,则欧洲十三四世纪其黑暗专制之时代也。今之论者,多以党争一语归罪政党,或以党见亡国之语相为警告,甚至谓政党制度为沙克逊人种(一八)所独有,非他族所得仿效。恶是何言也。夫所谓“党争”、所谓“党见亡国”者,乃必其党争、党见逸出政治范围之外,谋个人之利益,忘共同之目的,或地方意见也,而借政党之名,或某派某系也,而非政党之实。以若是竞争,若是意见,妄自假借,以参混入政党范围内,以裁判政党之罪恶,又何异吾国数月前,以国之不竞,而归罪共和?岂情理之平也哉?至谓政党制度,不适于沙克逊人种以外之国家,其持论更不值一噱。何则?世界政治之轨道,依人类进化之潮流而激荡,美之初隶于英法也,岂不曰美人为未开化民族,应受奴隶牛马之辱也哉?及华盛顿起,而法人经大乱数十年,所创设之共和制,移植于美。此又何耶?盖生息于地球之人类,天然性质无不同也,而自由,而独立,而民权发达,又为人类之共同心理。此亚利士多德有人为政治动物一语,所以诏吾人者深且大也。夫共和为今日政治潮流自然之倾向,而政党又为运行此种政治之中坚,然则共和制度不得政党为之发挥其精神,则成为仅有形式之共和,政党制度不运用于共和国体之下,则萎靡颓废,无以表其活泼之神,闲尝取二者之关系,而得下之四则。
(一)共和为人民主权的政治,而政党为主权者之人民大多数以适法手段、共同目的所结合之团体也。若民主政治,不有此物参与之、监督之、指导之,则政治成为无统系、无规律,且不能融洽多数人民之意志、感情、希望、思想、苦痛、利害之死物。浸淫日久,必为私党私派团聚结合,或独夫民贼乘其势,以武力金钱,任所欲为,终至酿成政治上种种危险现象,沿为革命之祸。此其为例,历史中数见不鲜,袁氏解散国民党之殷鉴,尤其适例也。梁任公曰,今代各立宪之健全政党,其所以成立发达者,恃政治上之对抗力也。夫既自知对抗力之可贵,则于他人之对抗力亦必尊重之。(一九)由此现之,政治上无此对抗力,则政治必成为绝对的。换言之,即政治必成为独夫政治、寡头政治而已,国虽不亡,亦僵焉耳。倘遇外力侵入,国民既失抵抗力,则必摧枯拉朽,社稷丘墟,而所谓天与人归之现象,可立而待,此其可为长太息也。
(二)共和国家,以三权分立为精神,而立法机关又为其骨子也。倘无政党以鲜明旗帜,代表其一部分国民之利害,以有统系、有秩序的共同意志,互相讨究,互相锻炼。甲党也主张之,乙党驳诘之,终至于法案中之利害洞悉症结,而善良立法之精神,其能有表现者几希矣。不但此也,意见差池,彼是此非,非为少数狡黠者所利用,则为各种私团体所支配。于是行政机关,失其监督,财政滥用,任取赋税,以饱欲壑,赏罚任意,无所不至。其在孱弱国家,甚至私订契约,以各种权利或领土断送他族,而立法部形同散沙,一质问书,尚不能提出,即提出矣,而以无政党团体之对抗力,丝毫不得发生效果,其对于司法机关之监督,及提倡国民之种种举动,更无论矣。此议会中无政党存在,所必至之趋势,亦吾人所当猛省者也。
(三)今日勿论君主共和,凡属立宪政体,无不主张或实行政党政治,何也?盖以政党之为物,为多数政见相同之分子,贯彻其对于政治上之某主义、某方策,而组织之国民的团体。其在野也,则指导政府、监督政府,使一般国民,了然于吾党为国之主张。其执政也,则以吾党主张之政策,见之实行,凡属党中分子,又必声援提携,使政策之实行而有效,此英美各国政党政治之精神也。日本乃君主立宪也,今次寺内内阁之成立,其各党攻击之焦点谓:“宪政实行,不可不以政党内阁运用之。寺内者,军人阅阀派而带有元老之臭味也以。斯人摄政,吾悲夫政党前途矣,吾更悲夫宪政前途矣。”(二十)夫以日本之君主国,于政党政治,尚如是鼓力,共和国而主持不党,其果何心耶?孟子曰:“苟为不蓄,终身不得。”艾且如斯,况政党为共和国家之精髓,政党政治之唯一基本乎?美国以共和照耀于地球之上,今兹正值总统选举之时日也。凡新闻杂志所揭晓,电报电话之传达,莫不曰民主党之胜利,乃前大总统威尔逊氏之利胜,亦即其平和主义之胜利也。共和党之胜利,乃希又氏之胜利也,亦即其帝国主义之胜利也。幸矣哉美利坚之共和也,而大总统选举归于民主共和两党旗下,井然秩然,而行其有系统、有组织之政党旗帜。此固政党妙用,而美人之所欢跃,他种孱弱国民闻而惊走者也,可不慨哉。
(四)夫对于政治之运用,欲其有元气、有活气、有进步及发展之能力,不可不依政党之存在。例如立法机关,当其讨议立法案或预算案也,必慎重详审,考其影响于人民社会之各阶各级,及其利益果可达若干程度,以满足社会之要求,以副答国家之发展及进步。是时也,果何术以处之哉。夫一人之利害有限量也,一人之好恶有偏邪也。今以一人之利害好恶,制为利害好恶之法,以齐一利害好恶必不相同之各阶各级,是已自处于偏蔽之域,安望其对于讨议案件,出慎重详审之坦怀也欤。政党者,乃以各党员志意之调剂,以除去一人利害好恶之私,而向其共同好恶、共同利害之各阶各级为一致进行。又恐一党不能适合他党之公好恶公利害,于是发生二个以上之政党,悉悉标明旗帜,相互对峙,以周旋于光明正大,堂堂阵阵之政纲范围。故遇一问题,乃代表国民的各阶各级之利害好恶,以反覆穷究,互相论难。于其中利害之程度,好恶之分量,穷原溯本,不遗余力,而他党之所讨求者亦正与此相等。然后斟酌尽善,以见诸实行,则真理之暴露过半矣。于是泯其相同之害,护其相同之利,去其公有之恶,取其公有之好,以达乎相调、相剂、相观、相靡之天而无遗憾,则政党之功用宏,而政治之运行敏速活动,有蓬勃之景象焉。
以上四则,为共和与政党不可离之一般观察,而主张不党主义者,至斯当咋舌矣。夫人者政治动物也(二一),亚利士多德倡于数千年之上矣。纪丁哥氏亦曰:“各个人自利的与非社会的单独个人,乃人类前世否,则带有兽性也。”(二二)是则,人类团体,根乎天性,无分乎东西,无辨乎古今,横五洲而纵历史所不能外者也。于是倡天赋人权之说,制自由独立之论,乃以民为主体,创共和制度,以顺其性而适其天。又以国家之大,漫然诏曰主权属于尔全体国民,决不足以现为事实,且一人一义,十人十义,覆人类团体之根性,生政治运行之障碍。久而久之,为野心家所利用,主权反归一人之身。专制压迫,蹂躏刍狗,如太古洪荒之世,可胜叹哉。惟其然也,故立宪国家,乃承认人民以正当之标的,明示其某种政纲所结合之团体,而字曰政党,此政党发生之源也。一则,顺人生之天性,使出乎正当手段;再则,使多数人民以政见一致而运用之,以消极的防止专制,积极的行使其自由之精神。此政党之所以为政党也。
夫国家者,一种政治组织之团体也。举一国之人悉范围于此组织之内,为第一条件。而于此组织之内,若者之利害,若者之感情,若者之希望、意见、是非、好恶,庞然杂然,互相冲突而牴牾,荡激而纷杂。且民质也,综错万象,繁颐不齐;阶级也,派别支流,形形色色。故政治之要义,在许人以自由;而政党之要义,在将此利害,感情,希望,意志,是非,好恶及民质、阶级之所欲,自由而不得自由者,制为普遍的一般的自由,以锻炼陶溶于一炉而冶之。使之相劘相切,相和相让,以入于政治变化不息之天,使各得相当之分以去。此大有造于政治上之调和,及平衡(二三)之义也。不然,此疆彼界,我是尔非,以伦理制心理,以勉强驭自然,伦理勉强之道穷,而心理自然之势,愈不可遏。终至脱其羁绊,溃其堤址,以造成地方派别也,私人团体也,个人势力范围也,一族一氏之鹰犬也。假团体之名,行个人之私,钩党呼朋,揭竿号招,浸假而互相岐视、互相嫉妒,浸假而蹂躏同党、妄冀非分,以武人为护符,而心迹暧昧,以推翻一切、达一阶一级一族一氏之私。呜呼!共和立宪国家,不党之祸,又岂忍详言哉?《传》曰:“挺而走险,急何能择?”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解防民防川之义,致私党横流,塞充大地,不党主义阶之厉也,其又何尤哉。夫民性团结之力,犹水之就下;不可遏止,不以正达,必以偏达;不以顺达,必以逆达;不以情达,必以力达;不以理达,必以势达。不使合于正顺情理之轨道,必激而出之于偏逆力势之途。屈生民秉彝之性,伤共和精神之真,犹诩诩然自夸曰不党无党。噫嘻!共和虽存,亦僵焉耳。
吾尝考各国政党,而推其故矣。英则有保守党、自由党、爱兰国民党及劳动党,法则有国民党、进步党、急进党、独立社会党,美则有共和党、民主党、进步党,德则有社会民主党、中央党、保守党、急进党,澳则有日耳曼党、基督社会党,意则有立宪党、共和党、社会党,专制之俄尚有国民党及进步党。万世一系之日,亦有政友会、国民党、宪政会。然则凡独立国家,国体无分乎君主共和,政体无分乎专制立宪,无不以政党为运用政治之第一要着也,且无不揭以党纲,标以大义。使主国多数国民,于政治上之感情、意志、希望、思想、苦痛、利害,陶冶而锻炼之,融通而接近之,以适于相靡相击,相生相息之天,而各得其平,各安其所也。密鲁之言曰:“无物质界无智识及道德界,断未有不竞争可以达到美满之程度,而其竞争至少必有两党或两党以上之存在。政治更当然也……政治也,科学也,又艺术也,凡其自由行动所存者,特在此地位之人,或欲达其共同目的,或务实现其思想,必以固执同一主义之人,自然且必然的,将其热心、腕力及精力于其程度以团结而联合之。”(二四)夫物竞天择,已为进化公例,政治又何独不然?政党者,乃政治竞争最适当、最完美之团体也。舍此无他途焉。何则?盖国家之利害,公众之好恶,综错万象,至为繁颐,其利害好恶之冲突,依国家之现象、社会之环境而生差异。政治学者,知其然也,于是始之倡为学说,继乃见诸实行。使各阶、各级、各社会、各团体之利害好恶,抽象的、概括的制为一遍普纲要,以多数之人,对于纲要有同一之信念、同一之目的者,相与结合,而组成正式运用政治之团体。又以一党之代表利害好恶者,有所偏重,乃设多数党以竞争而调剂之。然后利害依辩难而愈明,好恶依调和而愈当。不洁者刷新之,磨棱者砥砺之,保守者主张固有,而进步者督促改良之,进步者失乎躁速,保守者修饰而监察之。终至适乎中庸,达乎至善,以光明正大之手段,行适宜良好之计划,去粗野以免绝对,履中正以除偏陂,始克就正于国家良好之目的,人民固有之特性。此政党之妙用,而共和立宪之精神也。
议之者曰,子所见者,只党派之利而不计其害也。征之吾国史册,汉之党锢,唐之牛李,宋之蜀洛朔,明之东林、昆明,降及晚清党派充斥,意见分岐,甲午、庚子之役,乃主战主和,主剿绝主怀柔之结果,以铸成大错。岂非党之利于他,不利于我与吾民族性质相反之明证也欤?曰否否,吾国历代之党,或拥护一族一氏之势力,而团结于一时,或排除害己病己之障碍,而强为撮合,目的既准乎私,结果必得其偏私而偏矣。其何能谷?故所谓党也,派也,乃私相要结,绝无政治上之意味,不得混入政党之林而加以罪也。吾友邓初民君曰,吾国历史,一私党盘踞之历史,吾国党祸,一私党横行之党祸。所谓以公共利害为前提之公党,呻吟憔悴于私党蹂躏之下,数千年如一日,至今犹未能稍伸。(二五)诚有慨乎其言之也。然则历史中党派,不得认为政党,亦既闻命矣。而民国元二年之交,吾国所标明政纲之国民党也,进步党也,岂亦不得以政党观之耶何?以意见横生,于国会几多案件,以党见为转移,非维持自党之私利,即受金钱之饵、兵力之迫,以失其正当主张,又何辞之说耶?夫民国元二年之党争,诚吾人目击而心伤,惟以政党之雏形虽具,而运用此政党之人材,确有政见思想,以国家为前提者十之一二。而志向未定,不识政党为何物,假其名以达私目的,与夫为强力压迫,不能自由表示其真正意思者十之八九也。此运用不善之过,而加诸政党制度之自身必不可也。且不思培养改良,而仅以党争之故,倡为毁党不党之说,欲使绝迹中土,因噎废食,而毒害共和精神,将膏肓不可救药矣。
夫健全政党,乃自觉的公民所联合,有以下之特质焉。第一,政党所倚立又可为倚立之主义,必雄厚伟大,有足以运用团体高尚主义之价值。第二,其党员必以其能达到之大多数,即或至少亦必至构成之地盘,有可成为国民的权能焉。第三,必以道德及精神为主而互相结合,其势力可存于物质的组织之中。其党员也,前进一步,可为良市民,且其地位,不依政党而有所动。故政党之自待,亦不可如国家、如一种特权贵族,使党员为恭顺的臣民之服从。而党员一人,如以他种优胜意见而来之方策,与其良心不相一致时,则必表示其不可迫害之精神,以其实感,或如其实感之行动以行云。(二六)此亦利伯尔氏所以诏吾人也。虽然,此已涉及政党组织之标准问题,非本篇所应论,特以此学说绍介于国民耳。然吾人所当记忆者,政党为物,非政治之目的,乃吾人欲使善良政治及自由国之实现,必不可不取此手段也。今日者,吾国毁党不党之言,盈耳鼓矣。即以国会论,而初无党之故,意见分岐,形同散沙,既乃知其弊也。而私相结合,如宪法研究会、宪法商榷会、宪政讨论会、丙辰俱乐部、益友会、平社韬园等,形形色色,如吾人所知者,已至七八种之多,均无正式党纲以鲜明其旗帜,谓其为政党也,则背利伯尔氏健全政党之三大条件;谓其非政党也,则对政治之举措行动,又毕肖而酷似之。着笔至此,不能不叹吾国政象之奇。外人嘲吾为特别政治者,绝非无因也。非敢谓政党,有百利而无一害也,特以共和国而无此,宪政终难见诸实行;君主国而无此,必成为黑暗专制也。
夫议政党之弊者,不外党见偏僻,党派轧轹而已。抑岂知政党者,以共同政见相结合之法人也。一人之偏不能得少数之同意,少数之偏又不能得多数之同意,即使多数偏而为全党之偏,又必有他党之对抗,舆论之攻击,恢恢乎必有游刃之余地也。至轧轹之弊,固所不免,然得公正廉洁,识见宏阔之党员,以调和之纠正之。较诸个人或私党之轧轹,又岂啻霄壤也哉。综之,共和立宪者,乃多数人民参与政治之良好制度也。政党者,使多数人民为有组织、有规律的团体以运用此制度也。互为因果,互相提携以达于真正平民政治之域,胥赖此也。若不此之务,而日讲共和精神之实现,其与空架楼阁以眩示他人,其不栋析榱崩相及于毙者几希哉。此吾不惮反覆以告国人者。
一、Burgess,Political Science and Constitutional Law,Vol,11,p.38.
二、Fre couniry,解任何国之公民,依法律或其国之习惯,而以几多直接或积极的、且非仅间接或消极的取得参与政治作用之权,或尚未取得而欲得者也。简单以言之,乃政治行动广布于多数人民之间政治团体之国也(见利伯尔政党论之释自由国之义)。
三、见Political Classics中Lieber,Parties,p.2。
四、Represe ntive democracy.
五、Sound harty.
六、参照《甲寅》第十号绠生之共和政治。
七、Gi dings,Elements’of Socioleg,p.541.
八、见Bluntsohle,Theory of the State。
九、见J.s.mill,The criterion of a Good Foum of Government。
一、其详悉之义见Aristoile 之名言及Giddings之Human natnte之说明。
一一、Representative politics.
一二、见Political classics中J.S.mill,The Criterion of a Good Form of Government,pp.1516。
一三、Balance.
一四、Compromise.
一五、Political Parties.
一六、见所引(三)书中Liebera,pastics, p.2。
一七、见日人西野雄治著《政党及政党政治》。
一八、Saxon Rate.
一九、见《庸言》第三号任公之《政治上之对抗力》。
二、见东京《日日新闻》宪政悲观社论中。
二一、Man is a political animal.
二二、与所引第(七)见同章。
二三、参照本志第一期《国本》。
二四、见所引(三)及(十六)同书中第六十六页。
二五、见本志第二期初民《毁党》。
二六、见所引(二十四)同书第六十三页。
(本篇选自《民彝杂志》19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