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凄凉的春雨。灯光还似豆,春雨正如丝。
初春的凉寒又兼了风,风寒里挟着细雨,轻轻的敲击着昏黑的屋檐,正如敲击着屋檐下阳光的心。
心依旧温暖。
温暖的衣服从身后披在身上,徐若兰轻轻的道:“不冷么?为什么不进屋里?”
她似乎已经好多了,纵然还背负着血一样的深仇;她的面容,语言,也有了颜色,纵然无情的暗夜刚刚包裹了她。
她也懂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也更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俗语。
江湖儿女岂非更早的明白珍惜珍重才是立身之本?
何况父亲未必已殁?
何况身边还有最大的温暖阳光?
阳光笑了,但他的声音特别大:“客人尚在外面,做主人又怎好说先进屋去。”
徐若兰抬首看去,院里除了迷濛的春雨,便是空寂的黑暗。
客人何在?
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冒起:“阁下不但刀快,眼快,耳朵似乎也不慢。”
声到人到,这个人便如暗夜中的幽灵,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手里还有一把漆黑的剑。
剑身上竟泛起漆黑的光,正如他漆黑的眸子里漆黑的光。
徐若兰见到了这样一把漆黑的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漆剑齐无笑?!”
阳光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人:“齐无笑?”
徐若兰点了点头,声音也郑重起来:“听父亲说,齐无笑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的剑更加神秘,相传这把剑可以动用夜色杀人,以夜为刃,杀人于无形。”
阳光更加好奇:“阁下可是齐无笑?”
黑衣人“嘿嘿”笑道:“是不是齐无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行迹你又是如何发现的?我只要刻意隐藏,纵是风云榜上第一名的土公子也未必能发现。”
阳光笑了笑:“你知道我叫阳光,阳光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
黑衣人“哼哼”两声:“那么我的剑呢?你是不是也有眼睛能发现它会怎样杀死你?”
杀气忽然变的很汹涌,汹涌的正如这无边的夜,到处的雨,左右的风,天地之间的寒气。
徐若兰竟觉得自己禁受不住,不自觉的向后退出一步。
杀机又忽然从四面八方向一个人汇聚,最终锁定在阳光的身上。
黑衣人眸子里射出冷酷的光,普天之下,在他杀机锁定时还没有几个人能从容淡定。
只要你露出一丁点儿的紧张与恐惧,漆剑便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入你的心窝,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阳光永远笑着的面容终于因为山一样海一样的杀气显得凝重起起来,郑重起来。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了危险,感到了敌人的可怕。
但他没有动,他甚至连呼吸都变成了静止,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哪怕动一下手指,也会犯下致命的错误,也会让那一柄蓄势待发的剑寻出破绽,电一样刺进自己的胸囗。
阳光虽然没有动,虽然没有了笑容,但他神情间的紧张和恐惧也没有满足黑衣人的要求。
因为阳光神情间除了郑重还是郑重。
黑衣人纵然依旧冷酷与不屑,但在他心里,已开始承认,面前的对手并没有他一往对手的反应,这说明他是个很强的人,是个足以令自己认真对待的人。
黑衣人已调用了几乎十成的功力。
杀气更重,杀机也更浓。
阳光终于有些承受不了,向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明亮的眸子也终于露出来了满足的微笑。
他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他的剑自然也要刺出。
黑夜里,风雨中,有绝妙的光一闪,诡异的黑光,不同于这世间的每一份光茫,正如黑色的闪电,墨一样的霹雳。
徐若兰惊的张大了小嘴,全身已都是汗。
她想张嘴发声,但已没有声音;她想纵身过去阻拦,但一双脚根本不听使唤,她的眼泪下来,但已经来不及,她担心,害怕,恐惧,这一刻意是如此的浓重,强烈。
莫非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不是父亲,而是面前这一个人,阳光?
阳光呢?
阳光笑了,笑的那么自然,那么轻松。
他的身子不退反进,正如脱飞的兔子;他的手已有了刀,刀光匹练一般迎向了霹雳的剑,闪电的剑。
狭路相逢勇者胜。
黑衣人在等,阳光又何尝不是在等?
漆剑如墨,它昰夜。
阳光温暖,它是白天。
夜行风雨,使人凄寒。
日主阳光,使人温暖。
但这世间的主题又岂非倾向于温暖,排斥于黑暗?
因为武器是人用的,人是有血性是有感情的。
没有任何声息,也没有刀光剑影,漆剑已破碎,碎入了这夜,仿佛它本就是夜的一部分,本是夜,又怎会不被夜融化?
阳光的手里已没有刀,刀在背上,背上仿佛正有一个白天。
阳光是笑着的,黑衣人纵然看不到神情,但他的心里正滴血。
他败了,败在阳光的阴谋里。
也许他不一定败,不一定败的这么彻底,彻底败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自以为是,自高自大。
黑衣人低沉着声音:“我的剑不但是漆剑,天下无二的漆剑;我的隐藏也是天下无双的隐藏,但都败给了你,一个阳光的人,一把阳光的刀。”
徐若兰已迈步走了出来,她的心已放下,她的话便毫不客气:“你不服?”
齐无笑冷冷的道:“我的剑并不是败给了他的刀,他的刀能战胜我的剑也不过是运气。”
阳光却点了点头:“你的剑恐怕已脱离了剑界,恐怕已触摸到了魂界。”
“魂界?”
徐若兰吃惊的望着齐无笑:“你是风云榜上排名第五的剑公子?”
风云榜上,五大公子的造诣皆已入了魂界,已经脱离了剑,已经是手中无剑而有剑的魂界。
徐钱义说过。
徐若兰只是听说,今日却是第一次相见,但她转过身来,欣喜的看着阳光:“连魂界的高手你也可以战胜,你的刀又是什么境界?”
齐无笑嗤笑一声:“他只是运气,他也没有界,如果今晚来的不是我,如果是另外一个人,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和他说话。”
徐若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打肿了脸还冲胖子,你说运气,我偏认为他是实力,是靠实力打败了你。”
阳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的没错,今晚我赢的的确侥幸,一多半是因为运气,他是在好心的提醒我们,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更强大的对手。”
徐若兰又是一惊,转身回望齐无笑:“原来你不过是个马前卒,土公子为什么不来?”
齐无笑“嘿嘿”冷笑:“你以为你们真配土公子出手?简直把你们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阳光皱了一下眉:“那你又为何要来?”
齐无笑冷冷的道:“我不是为你们,我是为徐钱义。”
徐若兰一步过去,激动的道:“你们太残忍太血腥,杀了我门人不说,连我失踪的父亲也要赶尽杀绝么?”
“你说什么?”
齐无笑惊异的望着徐若兰:“徐钱义失踪了?他怎么会失踪?谁又有能力让他失踪?”
徐若兰更是气愤,挥手拍出了兰色的衣袖,流云飞舞,含着伤心与愤怒击向了齐无笑。
齐无笑低哼一声,右手挥出,夜色便被他聚拢过去,过去如刀,嗤的一声,便刺破了兰衣,更不客气,夜刃顺势而下,直劈徐若兰左臂。
阳光不敢怠慢,刀已飞出,指手为刃,迎向了齐无笑的夜刃。
“珰”的一声,竟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发出。
夜刃破碎,阳光已抱起徐若兰,纵身到了一边。
电光火石,弹指刹拿,不论是时间,方位,火侯,拿捏的精准到位,不然徐若兰便已香消玉殒。
齐无笑这才第一次郑重的对待起阳光,也许上一次他是运气,但这一次绝不是,这一次非但不能靠运气,实力弱一点也不行。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土公子对他说的话:“一定要切实了解阳光这个人,那把刀,万不可盲目定论。”
齐无笑终于认识到自己适才是多么可笑,多么失败。
他已无心再留,当下拱了拱手:“徐钱义的失踪齐某人毫不知情,我们兄弟也更不会下作到屠你全家,此事齐某人一定会查个清楚。”
齐无笑更不留恋,纵身上了高墙,然后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雨未止,风更寒。
一灯如豆,房里也更昏暗。
这夜,也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