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宋法医:少年宋慈(全集)
- 龙玄策
- 8843字
- 2023-01-09 15:05:24
第四节 天机道人
翌日清晨,宋慈又去李家祠堂,可是一路上却未见余莲舟的身影。到了祠堂门前,所有人都来了,包括昨日被吓破胆的丁老四也被人架了过来。
程彦指了指宋慈的身后,不解地问道:“这位是?”
宋慈转过了身,余莲舟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的身旁,今日她一身粗布衣,身上没有一点脂粉气味,眉毛还画粗了些,多了几分粗犷的模样,看起来很像一名小厮。听到问话,余莲舟压着嗓子回道:“在下宋舟,乃是公子的小厮!
宋慈点了点头道:“他是我的书童,爹爹教推案验尸本领的时候他也时常伺候左右,学到一些本事,我叫他来打下手!”
程彦不再纠缠,问道:“今日该怎么办?”
谁知话音未落,丁老四抱住了宋慈的大腿喊道:“宋公子行行好就放了小的一马吧!这间屋子里全是恶鬼,但凡验尸的人都得死!”
宋慈还没说什么,程彦已然拔出了手中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道:“既然如此,就宰了你,让你进去和里面的恶鬼好好谈谈?”
丁老四连忙堆笑道:“不必了,小老二口齿不清,谈不了!”
火盆烧好,丁老四从怀里拿出了苏合香圆就要吞咽。
“慢着,”宋慈出手制止:“这次用三神汤!”
“三神汤?”丁老四疑惑地看着宋慈,嘀咕道:“去秽三神物中,三神汤是汤药,因为携带不便,所以用的最少,今日为何要用这个?”
好在宋慈早有准备,从随身柳木箱中倒出两碗三神汤,和丁老四两人一人喝了一碗,接着把手放在了门环上。
“宋公子,你可想好了!”丁老四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死不了的!”宋慈手上用劲,房门嘎嘎作响。一时间所有人都把心挂在了嗓子眼上,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却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宋慈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程彦盯着丁老四,问道:“宋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慈跨过了门槛,轻声道:“此事点破后不值一提!”
绕过祠堂前的屏风,宋慈说道:“仵作验尸时多用苏合香圆。若我所料不差的话,祠堂里定然有一种能和苏合香圆相冲的毒物。当服用苏合香圆的人进入此地,哪怕闻到了一丝一毫毒物的气息都会中毒,接着脑海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象,最后就被活生生的吓死!”
程彦依旧不解,问道:“为何是苏合香圆,不是其他药物?”
宋慈从怀中摸了一颗苏合香圆说道:“此物虽然是去秽之物,但是内含青木香、白檀香、安息香、沉香、丁香、苏合香油等各种香料,这些香料都有凝神安魂助睡的作用。吞服了苏合香圆,又闻到了毒物的气味,自然容易进入幻梦,进而被吓死!三神汤主药乃是黄连、当归、杏仁,里面不仅没有安神助睡之物,而且还有能解幻的功效,自然会没事。”
程彦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凶徒为何要这么做?”
宋慈定住了身形,轻声道:“此点宋某也不清楚!”
丁老四跟着众人的脚步走到祠堂之中,突然间傻傻的愣在原地。旁人以为丁老四又入了魔,刚要叫唤,却一眼瞥见了祠堂中的尸体,一下子也不言语了。就算是早已看过此等景象的程彦,不由也皱起了眉头。
正堂之中的供桌上安放了一个灵位,上书“李家历代先祖”几个大字。在灵位正上方的房梁上悬吊着一具尸首,死者的模样正值壮年,身着绫罗绸缎,脚穿鹅顶靴。
程彦在一旁说道:“死者就是李家的老爷,李岱,李大善人,在乡间素有贤名,和知府大人乃是管鲍之交!”
李岱的名声在建宁府如雷贯耳,就连宋慈也有所耳闻。此人是在十年前才发家的,先是开镖局,后来又做起了建宁府到临安府之间的山货买卖。不过几年的光景李家就成了建宁府钟鸣鼎食之家。自从李岱发家后,每年在乡间都是造桥修路,送药施斋,造福乡里,知府大人为此还颁发了积善人家的匾额。
宋慈疑惑道:“是谋财害命吗?”
程彦读懂了宋慈眼中的困惑,回道:“我问过李家了,李家没有财物丢失。至于李家的仇人,则在调查之中。”
宋慈点了点头,没有先去验尸,而是顺着祠堂的四面墙角走了几圈,一路上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忽然间他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
程彦也在勘察现场,他指着尸首说道:“贼人看来是个高手,李岱发家前也是个会家子,可是此地却看不出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就连脚印也没有一个!这要么是凶手一击致命,要么是李岱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当然也不排除李岱真的是自缢而死!”
宋慈定住了身形,道:“多说无益,把尸亲找来,先验尸!”
程彦走出了祠堂。旋即一位素服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看着房梁上的尸首,身子一抖,便跪倒在地,哭喊道:“老爷啊,你怎么真的就走了呢?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如何是好啊?”
宋慈瞥了丁老四一眼,道:“找两个手脚麻利的人把李老爷的尸身放下来,切记,不可碰坏尸身!”
“小的明白!”
未几,尸首从房梁上解了下来,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草席之上。程彦疑惑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宋慈低头看了两眼:“待会便知。”
丁老四依旧从正面顶心开始验尸,当验到脖颈的时候,宋慈说道:“凡是被人勒死之人,脖颈上的绳索定然相交而过,手指甲可能有抓损,自缢的则是八字痕。若是生前被人勒住,脖颈上的伤痕乃是血痕。若是死后被人挂到房梁的,由于死后血液不通的缘由,多是白痕。对于此点,你要多加注意。”
丁老四点了点头,按宋慈的方法检验后回道:“宋大人,脖颈处的勒痕乃是白痕!”
宋慈眉头一扬,又问道:“绳索是勒在喉咙之下吗?”
丁老四仔细查看后,说道:“是的”。程彦走了过来,问道:“这绳索勒在喉咙之下还是喉咙之上有何区别?”
宋慈绕着尸首走了一圈,说道:“自缢而死的人,如若绳索勒在喉咙下,舌头就要吐出口外,绳索勒在喉咙上,舌头就不会吐出。你看,李大善人的绳索是勒在喉咙下的,可是舌头并没有吐出,这便说明他是死后被人挂到悬梁上的。”
“那李岱的死因是什么?”
宋慈沉思了一会,猜测道:“可以说是被毒杀,也可以说是被吓死。”
丁老四心领神会,验了下李岱的下体,果然有缩阳的迹象。
程彦蹙眉道:“这倒是怪了,难道李岱也吃了苏合香圆不成?”
宋慈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会。如若宋某没有猜错,凶徒尚未完全掌握此毒物的用法。此物浓时可让人毙命,淡时需结合苏合香圆才能让人命悬一线。”
“也就是说仵作是被误伤而死?凶手用毒物的目的是什么?”程彦踱着脚步沉思起来:“是怕李岱反抗?还是用此毒物容易问话?不过此等毒物如此厉害,为何以前没听说过?”
书吏郭汤走了过来,低声道:“宋大人、程大人,《验状》和《验尸格目》我已然和丁老四对过了,你们看看,若是没有什么出入的话,劳烦……”
宋慈和程彦验看了两封文书,直到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在上面按上了手印。
“给尸亲过目吧!把李夫人扶回去,让她平复下心绪,我还有话要问!”
李夫人仔仔细细看了下两封文书,呜咽一声,也在上面也画了押。
这两份文书一式三份,一份由尸亲也就是李夫人保管,一份由办案府衙也就是建宁府保管,另一份则要快马送去福州,由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归案存档。
旁人陆续离开时,宋慈又在祠堂里走了两圈,恍然间他看到角落处的有一张白纸。宋慈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纸张表面,有明显的阻滞感,便小心翼翼的把白纸揣到了怀中。接着宋慈又走到烧了一半的蜡烛前,一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也把蜡烛纳入了袖口。
出了祠堂门,便看到余莲舟咬着一片嫩叶靠在墙上,像看贼人一样看着自己。宋慈连忙道:“此事待会再说!”
来到李府正堂,李夫人依旧在抽泣,她尚不能接受李岱已然过世的事实。宋慈安慰道:“李夫人节哀,若是身体不适宋某便待会再来问话。”
李夫人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家老爷是被人害死的吗?”
宋慈想了想,笃定地点了点头。
李夫人脸露不安之色,道:“原来真的有十年之劫,可是老爷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宋慈不解道:“夫人为何有此一说?这所谓的劫难又指的是什么?”
李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这事本来小妇人也是不当真的,没想到……”话未说完,李夫人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顺了好大一会气后,这才说出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往事。
按李夫人所说,李岱原本是武夷山中的猎户,父母早亡,靠着一身打猎的本领在山中艰难度日。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名游方道士,命运才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机。
游方道士见到李岱的容貌后便说,以他的面相看这辈子是当猎户老死山林的命。不过当下又有一个契机,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李岱好奇之下追问了下去。游方道士说道,这个契机福祸相济、半好半坏,好处是会有十年的富贵,坏处是在十年后定然会有一场大劫难,至于要怎么取舍就是李岱自己的事了。
李岱沉思了一夜,自古富贵险中求,与其老死山林,不如奋力一搏,便答应了下来。
那日清晨他按照道士的叮嘱躲在了山林隐蔽处,道士说今日这里会有紫气东来的气象,若是碰不到就是他命里本该如此,如是遇到了就是他否极泰来的机会。
李岱忍受着蚊虫叮咬,从卯时等到了午时。然而一上午过去了,连只野猪都看不见,更别说什么紫气东来的迹象了。心神不定之时,山脚下传来了吆喝声,一队行旅在武人的守护下缓缓而来。这人群当中,领头一人气宇轩昂,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与众不同。
李岱刚要走出去,山林间就传来了厮杀声,有贼人猛然杀出,他们凶狠万分,旅客根本不是敌手。骑马的贵人虽然功夫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就要落马被擒。
富贵险中求,李岱本是山中的猎户,对此地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寻了一个上风口点燃了山火。借着混乱之际,救下了贵人,并带着他脱离险地。
只可惜在逃命时,贵人的额头被着火的树丫扫到,落下了好大一处疤痕。得救的贵人对李岱多番感激。李岱此时也知晓了贵人的身份,他叫黎晋,乃是几年前的三甲进士,如今被外放到建阳县当知县。那些被杀死的山贼正是祸害乡里许久的武夷大盗。
到了建阳县,黎晋好说歹说把李岱留了下来。初始时李岱在黎晋身边充当护卫,后来又在黎晋的帮助下自立门户开了镖局,自此顺风顺水过了几年。其后他不仅押镖而且还贩卖山货,生意都做到临安府去了,成为了建宁府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
黎晋在建阳县为官几年,兢兢业业、敢做敢当,五年前吏部大考,被定为了上上等,从建阳县令擢升为建宁知府,成了朝廷的五品大员。在大宋朝,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会穿紫色官服。黎晋清廉又能干,身着紫袍指日可待。李岱此时才明白过来,那所谓的紫气东来,指的就是黎晋。
恍然间,数年过去了,事情的发展都在游方道士的预料之中。然而道士说的越准,李岱就越担忧,因为算算时间,那所谓的劫难也就要来了。
李岱费尽心思打探游方道士的下落,后来终于让他打听到一些消息。游方道士姓宁,叫什么名字无人知晓,只知道世人都叫他宁道人,所有人都说他的卜术高超,可通鬼神,甚至可以和二十年前的神人赖省干一争高下。
当李夫人提起宁道人三个字的时候,“小厮”余莲舟立刻竖起了耳朵。赖省干是建宁人氏,宋慈也有所耳闻,他的名字二十年以来一直是常人不敢提及的忌讳。
光阴荏苒,去年冬日时宁道士竟然再次在建宁府出现。李岱连忙找到了宁道人,宁道人说他要在泉州府修建一座道观,需要四处化缘。
宁道士本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又是恩人,李岱自然不敢怠慢,毫不犹豫的就捐出了十万贯的香油钱。知府黎晋和本地其他富豪闻知此事后也纷纷慷慨解囊。不过旬月光景,宁道人便凑足银两。李岱还不放心,即使快过年了,也狠心放下了家中妻小亲自护送宁道人去泉州府。
听到这里,宋慈瞥了余莲舟一眼。宁道人出现的时候,也是黑衣人出现的时候,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不成?
李夫人歇息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又说了下去。李岱护送着马队一路前行,快到泉州府的时候却出了乱子,这一行人等走到鹰愁涧的时候,突然间山顶一声巨响,山石滚落而下。宁道人所骑的马儿受到惊吓,一个马失前蹄,便带着宁道人跌落到悬崖之下。李岱那时一直在马队后面压阵,阴差阳错之下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突逢变故,李岱一边派人到官府报案,一边命人去悬崖下边查看。山涧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奔腾不息,流到前方二里地的地方又钻进了水洞,成了地下河,宁道人的尸首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宁道士死了,这可苦了李岱,十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失魂落魄的李岱回到了泉州府,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这一日,李夫人陪着李岱出门散心,走到杨柳巷的时候,一个叫花子突然闯了出来,说只要李岱赏一两银子,就给他一个天大的造化。
李夫人本来要打发叫花子走的,可是叫花子突然扬起了手中的信封。李岱看到信封,先是脸露不屑神色,接着却愣住了,当场二话不说就丢给了叫花子一锭银子,把信要了过来。
听到这里,宋慈插话道:“李夫人,那封信还在吗?”李夫人点了点头道:“小妇人一直把那封信收藏在身边,宋大人,你看……”说着李夫人从一旁的木匣中抽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宋慈看了看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只是在信封的一角用朱砂点了六个点。这六个点看似散乱,却摆成了某个图案,好像有什么寓意,可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什么。沉思了一会,宋慈抽出了信封里的信纸,信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未时三刻仙游桥。
程彦也凑了过来,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李夫人,这封信暂且放在我们这如何?”宋慈轻声问了一句。
李夫人颔首答应,又继续说了下去。当李岱看到信后,本想立刻通知黎知府,可是后来想了想,又把仆人叫住了。他没有让家仆陪同,只身一人去了仙游桥。
回到家中的李夫人辗转反侧,茶饭不思,一直等着丈夫回家。夜晚亥时时分,李岱方才回来。李夫人见到丈夫后,连忙问道:“见到那人了吗?”李岱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奇奇怪怪地说了句话:“去晚了,怎么就去晚了?”
从那日以后,李岱变得更加古怪,他闭门谢客,一直待在家中,就连知府大人来了也不想搭理。九日前,李夫人正陪着李岱在家中院子里散心,忽然间丫鬟翠儿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还扬着一封信。李岱问信从哪里来的,丫鬟说是绑在箭上射进来的。李岱摊开信封一看,信封上又有六个朱砂红点,图案和上次信封上的一模一样。信纸里也只有一句话:“独守祠堂七日,灾祸可解。”
李夫人又把第二封信交给了宋慈。程彦插话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夫人听到此话,抽泣了两声说道:“自那以后,老爷就如同着魔一样,把自己关在了祠堂里面,任何人都不见。他每日让下人送饭到门外,就连出恭也在祠堂里,恭桶则一大清早放到门外。”
听到这里,宋慈心中一动,问道:“夫人,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大人,您说。”
“为何祠堂里只有一个牌位?”
“这……”李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小妇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爷从来都没提及此事。”
宋慈疑惑之色更浓,问道:“李家的祖坟在什么地方?”
“这……小妇人也不知道!”说着李夫人低下了头。
在祠堂里出恭这是对祖先大不敬的事情,李岱怎能如此荒唐?更为古怪的是李家祠堂里只有一个牌位,上书“李家历代祖先”几个大字。为什么会这样?按照常理,一般人家的祠堂里都会放上很多牌位,把高祖、曾祖等一干祖先的名字都写在牌位上,李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怕别人知道他祖先是谁?或者他想隐瞒什么?
宋慈琢磨着李夫人所说的事,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李夫人还没搭话,程彦却先开口了:“知府大人是李大善人的至交好友,他听闻李家出事后,就命程某带着捕快日夜守候在祠堂外面保护李大善人。程某不敢说守护的滴水不漏,但是也不会玩忽职守,程某以人头担保,那几日并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李夫人眉毛动了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宋慈说道:“程捕头尽忠职守世人皆知,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兴许会有什么遗漏之处。李夫人如果想到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李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事也是我那丫鬟翠儿告诉我的,不如我叫她过来。”
须臾,翠儿被叫到了众人的面前,又怯生生的说起了一段往事。
自从李岱进入祠堂后,翠儿就负责给李岱送饭。这一日酉时,翠儿去收拾碗筷,没想到李岱今日一口饭也没有吃,饭菜都原封不动放在门外。翠儿把此事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退下。
夜半时分,李夫人担心李岱饿了,就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夜宵让翠儿送去,也就是这时候翠儿撞见了一件怪事。根据翠儿所说,她走到祠堂门外后就发现平时守在门外的两名捕快都趴在一旁睡着了。翠儿抬头望去,祠堂里昏暗的灯火里竟然出现了两道人影,他们正在争吵。翠儿又走了两步,竖着耳朵听了一听,其中一人压着嗓子问道:“那具尸骨究竟在何处?”另一人的声音翠儿熟悉,是李岱的,他说道:“你该问的是他!我若是知道,这些年来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了!”
兴许是受到惊吓,翠儿手中的食盒“嘭”的一声落在地,祠堂的门打开了,李岱满脸怒气的走了出来。这时候昏睡一旁的捕快也有苏醒的迹象,见此景象,李岱便急忙说道:“赶紧离开,此事就当作没发生过,更不能告诉别人,就连夫人那也不能说,若不然小命不保!”
翠儿不敢多说什么,连忙点头答应,收拾了散落的碗筷便离开了。其后几日,翠儿依旧在送饭,却再也没有怪事发生,她也就把此事吞到了肚子里。
眼看着七日之期到了,可是李岱还没有出来。李夫人情急之下,在门外喊了几声,可是门中却无人答应,她便大着胆子,让家丁推开了房门,不承想就看到了李岱悬梁上吊的景象。黎知府知晓此事后又惊又怒,一边安抚李夫人,一边叫仵作来验尸。可是一连来了三四名仵作,都莫名其妙的死了。直到宋慈带着丁老四前来,这才没有怪事发生。
李夫人的故事讲完了,诸人脑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宋慈又问了一些别的事情,再没有其他发现后,这才走出了李府。
行了十来步,前方的程彦定住了身形,问道:“宋公子你怎么看?下一步棋我们该怎么走?”
宋慈回头看着李府,说道:“找人盯着李府,特别是李夫人,府里每日进了什么人,又有什么人离开,都要弄得一清二楚。”
程彦点了点头,宋慈又道:“派些人下去,找一下给李岱送信的那名乞丐。再打探宁道人的消息,我怀疑此人并没有死!”
“程某明白。”程彦得了吩咐,便安排手下做事。
从辰时算起,几个时辰过去了,宋慈先是验尸又是问话,早已饥肠辘辘。他伸了一个懒腰,信步走到杨柳巷,寻了一个卖蒸饺的浮铺,点了一些吃食。余莲舟坐到了一旁,要了一碗桂花糊。
宋慈看着余莲舟问道:“姑娘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余莲舟看着宋慈胸口处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宋慈把蒸饺夹入口中,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件事应当同眼前这件事有关!”
余莲舟用汤勺搅拌着桂花糊,沉思了起来,过了半晌说道:“有些事可以告诉你!”
“请!”宋慈又管店家要了两碗米酒。余莲舟用勺子搅拌着米酒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当日请宋伯父验尸只是想知道一件事而已。”
“你想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不是宁道士?”
余莲舟点了点头道:“半年前我到泉州天机观调查一名道人,此人十分狡猾,没人见过他的容貌,世人都叫他天机道人。更狡猾的是,当我们要收网抓他的时候,这人就跑了。我派人四处追查此人的下落,三个月前,派到建宁府的人说此地突然出现了一名宁道人,很可能就是泉州府的天机道人!”
宋慈呷了一口米酒,此事比他想象的还复杂。
余莲舟又道:“正当我等待他继续回报消息的时候,他却了无音讯了,于是我连夜带着人赶到了建宁府。到此地后,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宁道人就是天机道人,不过几日前就中毒死了,尸首却不知所踪。恰在此时,宁道人身边道童的尸首被人找到,于是我们跟着宋伯父进入了蝙蝠洞。”
宋慈面无表情,又吞咽了一个蒸饺。余莲舟继续说道:“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此人不是宁道人!”说到这里,余莲舟脸上露出悲痛和愤怒的神情。
宋慈猜测道:“那尸首的胳膊上有刺青乃是武人,是不是你失踪的那名属下?”
余莲舟拍桌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谁敢得罪你们?他们这么做的目的难道是调虎离山?”
余莲舟咕咕了喝了几口米酒,道:“当我们调查那具尸首的时候,真正的宁道人却在李岱的护卫下去了泉州府。我属下发觉此事,连忙去追,不承想宁道人却在鹰愁涧落入了暗河之中,从此不知死活!”
宋慈低声道:“想必那暗河中也捞出了几具尸体,我爹爹就是去验尸的?”
余莲舟没有说什么,宋慈又道:“那几具尸首也不是宁道人,所以我爹爹还在那边和你留下的人继续调查宁道人的下落?”
余莲舟没有正面回答宋慈的问话,只是回道:“你觉得黎大人如何?”
宋慈还没有说什么,浮铺老板走过来恰好听到此话,插话道:“客官是外乡人吧?您去建宁府一府九县打听打听,谁不说黎大人是个好官、清官、能干的官?如今黎大人又在闽江边给我们小老百姓治水,等江堤修好,就不会江水泛滥。若是再能疏通河道,盐、酒、茶都会便宜不少,小老百姓就能喘口气喽!”
宋慈结了账,浮铺老板依旧在夸赞知府黎晋。余莲舟叹道:“黎知府颇得民心,宋慈你觉得呢?”
宋慈立住了身子,回道:“他为官清廉,对在下也有知遇之恩!”
余莲舟不多说什么了,转移了话题:“宋伯父那你放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了,不日你们就可以父子团聚!你想听的事情我告诉你了,我想听的事情呢?”
宋慈从怀中摸出了那根烧了一半的蜡烛,放到鼻前闻了一闻,说道:“我知道贼子怎么杀死李岱了!”
余莲舟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她看到了半截蜡烛后说道:“难道毒物就融于蜡烛之中,那祠堂里面肯定有一根蜡烛有问题。李岱只要点燃这根蜡烛,毒气就会挥发,进而致人于死!”
宋慈点了点头。余莲舟又问道:“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凶手为何画蛇添足,又要把他吊起来?”
宋慈边走边说道:“也许是想伪造自杀的假象吧!若是一般仵作验尸,那尸首上除了脖颈外,表面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加之他又吊在了房梁上,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李岱是因为害怕十年之劫,自缢而亡?”
余莲舟接话道:“只可惜画蛇添足,反而露出了马脚!”
宋慈伸展了一下身子,接着道:“说起此事还要谢谢你,要不是姑娘,我可能已然死在祠堂门前了。这毒物好厉害,它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让人中毒,而是让人产生幻象……”
余莲舟似有所悟道:“如若加以利用,是否容易套话?如此看来,凶手想从李岱口中问出一些秘密,只不过他可能操作不当,以致毒物过量,害死了李岱!”
宋慈想了想:“凶手应当和李岱认识,你记不记得他和李岱说过一句古怪的话?”
“什么话?”余莲舟定住了身形。
宋慈正色道:“那人问李岱,那具尸骨在什么地方?李岱回答说他也不知道,要问也要问另一个人,若是他知道的话,也不会提心吊胆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人都在问一具尸骨,可是两人都不知道尸骨的下落,为何一具尸骨会如此重要?能让凶徒甘冒风险进入祠堂逼问李岱?”
“尸骨?”余莲舟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更有趣了!”
一路无话,两人除了案情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过了一炷香光景,却心照不宣的到了一个地方,仙游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