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最后一搏

谢从安跪在椅子上,转过去推开身后的木窗。

外头寒风彻骨,瞬间将五指冻的僵直。奇怪的是耳畔竟然听到了隐隐铃音。

她不顾风雪探出身去,半个人都扒在窗上往外瞧,被那狂风吹的几乎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身后传来樱桃惊恐的呼喊,谢从安的脸上却罕见的出现了笑容。

空了多日的后巷中当真出现了一架马车。

驾车的马夫浑身是雪,冷的瑟缩着,车身用的是暗色绣了万福花字的布帘。马儿身上披着的棉披花样倒还新鲜。想来里头坐的不是老人,便是这车架有些个年头。

樱桃知道姑娘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不敢上前硬扯,拿着外衣等在一旁,小心瞧着她脸色,口中碎碎念道:“即便是出不去了也要吃些东西,养足力气。我还是能打听事的,方才华娘子嘱咐小四小五明日去覃婆那里取彩纸和红花,还要装点起来,灯笼也要紧着查看是否堪用。这样便是说花期如常,那江湖客或许已经就在路上了。其实……毕竟他前些时日也才来过一回,或许是又忙什么事去了呢……至于你的安危……方才华娘子见了我还问起你今日如何,是否听话……”

耳中忽然抓到这一句,谢从安回头问她:“不听话会怎样?”正巧错过了那车马中伸手递出的一只钱袋,露出了半截白生生手腕,上头还套着个翡翠交缠,成色极好的镯子。

寒风将窗边人吹得面如萤石,映衬着背后灰蒙蒙的天,瞧上去单薄又坚韧。

樱桃有了不好的联想,恍惚间又被轻推一把:“不听话会怎么?可曾说了?”

她反应过来,忙伸手将人扶了下来,“不会怎么的。只是问起姑娘的伤口如何。姑娘好生用些粥饭吧。”

谢从安终于跳下椅子,走到桌边轻轻笑了起来,“所以,这是要给我教训了?”

往日的精致点心、有趣玩意儿统统没了,饭菜也换成了一碗白粥。

本也就没有胃口,这下倒可以索性不吃了。

话才出口,她人就被摁在了凳子上。身旁的樱桃已经急了:“她们打得主意便是你不吃。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受些搓磨便会老实,便能让人少操心些。”

谢从安仰着头冲她笑道:“那就让她们少操心些。”见樱桃真的生气,忙将粥碗捧起,嘴上服了软:“我肯定要吃的,都饿了一晚上了。”

昨晚就没吃东西,虽然一直不觉得饿,心里却已经开始发慌了。

见她吃了粥,樱桃才放心的坐下,提起昨日的发现:“有件事情,华娘子在柴房的角落养了些鸟儿,从不让人碰的,不知是否要紧?”

“鸟?什么鸟?”谢从安含了一口粥,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大乾的贵族们似乎都爱养鸟赏玩,若是传入了民间,亦算是平常吧。

樱桃面上有些为难,“我不知道。”

谢从安耐着性子又问一句:“是长得很好看或者叫的很好听的?”

“灰灰绿绿的,还挺肥。”

谢从安听得心中一动,“笼子呢?是不是很精致,鸟儿的食水应当都挑剔的很,还要定时晒太阳的。”

“喂的什么我不知道,华娘子不让我们碰。那两个小贼还因为逗鸟挨过好多的打。至于笼子,也没什么好看,就是脏兮兮、臭哄哄的。”

谢从安回忆着在阁楼中几次的外出经历,将粥碗放回桌上,“是鸽子么?”

樱桃果然是一脸茫然。

她只好努力比划着:“鸽子,比麻雀黄莺那些的体型要大些……”

“体型?什么是黄莺啊?”樱桃更迷糊了。

谢从安想了想,起身去书案旁画了几笔,“长这样的?颜色或许不同,但是会咕咕叫的。”

樱桃拿着纸有些激动,“是,是鸽子,就是这样的鸟儿。”

谢从安面无表情的抓着椅背,指尖泛白,自言自语,“竟然是用飞鸽传信。所以这赏春阁才会不见人来也能传递消息……可是,若是这样,为何不直接官匪互通,要设下这个中转地呢?”

“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江湖客!”樱桃道:“你不是说,他在官匪的关系之外么?”跟着又问,“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抓住那些鸽子,截下他们的信?”

“不行。外面太冷,且天色已晚,让你独自去追太危险了。目测也只剩下三日,不如就这么等着吧,等人来。”谢从安坚定的制止了她的要求。

虽然她也想快速恢复自由,却不想用这丫头的安危来换。

屏风前的衣架上是昨晚送来的已经改好衣裙,一旁还摆着成套的首饰。细密的金珠坠着千层红纱,难掩宝气珠光。

穿成这幅模样,虽不够得体,但贵人府里娇养来取乐的姬妾,大抵也就是如此的装扮了。

伸手拂过珠坠,一片琳琅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回忆,谢从安一时情难自禁,闭上眼将那个人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华娘子花了这样的大价钱,只为到时让我华丽现身,将那条大鱼迷得昏头转向。可她也不想想,若这事真的成了,还不是又让我得了机会。”

几句自嘲被樱桃听出了自我安慰。

这段时日两人之间少了机会交谈,关于花期的安排更是未能多说几句。可是单从言语间的避讳樱桃也能看出,春影姑娘不愿顺从华娘子的安排。

算上两世为人的经验,谢从安想得再清楚都还是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重生为谢氏家主、侯府千金,从尊贵无比的身份沦落于此……想来谁离了权势都一样。身为女子还有些姿色,终究难为普通人。

她苦笑着唤樱桃来试衣裳,“等等下去把水仙的那把琴抱来。花期既至,我也要好好准备个节目才是。”

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樱桃却依言配合,费了番力气将那衣裳首饰都伺候妥帖。

谢从安又嘱咐几句,将人送出去后侧身立在门前,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角落的大妆镜映照出清晰的人影。

红裙曳地,乌发及腰,薄透的衫衣大开大合,在腰间一束,更显得身形窈窕,肌肤赛雪。只是那双灵动的杏眸中含着化不去淡淡忧愁,弱化了凌厉的眉梢,又显示了主人说不尽的心事,将那点惹人疼惜的意味拿捏十分得当,恰到好处,微颦似笑间便勾得人挪不开眼。

谢从安冷笑一声将镜中那楚楚可怜的幻相打破。

这样华丽精巧的打扮,楼下的两个怎能不眼红。她必然也要趁机做点什么才不算辜负相识一场。

楼下的吵嚷和叫骂声渐大,谢从安嘴角的笑意渐深。

奔跑上来的脚步也近了。

“来了。”樱桃应声出现,急急的喘着粗气,怀里抱着的正是水仙的古琴明朝。

还未来得及多说,水仙的声音忽然逼近,连华娘子和如意也来了。

谢从安匆忙示意樱桃将琴抱入外厅,自己朝前迎去假意关门,恰好被跑来的水仙一把推倒,整个人狠狠地倒在地上。

沉闷的一声痛响伴着女子尖叫。

谢从安看着趴在身上的水仙,发现怒气冲冲的她忽然变了脸色,从惊讶再到惊恐,忽然有人把自己拽了起来。

身上一轻,她又看见了华娘子狰狞的面孔,依旧似前几日那般,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生生将水仙主仆二人从房内拖了出去。

她想要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想要动一动,却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眼前开始一阵阵的发黑。

最终还是樱桃将她扶住。

耳畔的声音显得紧张又慌乱,周围还有珠子不断掉落在地板上又弹跳起来的声响。

有什么爬在脖子上,痒痒的。

谢从安伸手去摸,耳畔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恐惧。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强忍住问道:“我头上怎么了?”却依然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重复了几回还是失败,最终被扶着坐下,缓了许久。

“姑娘,你能听见吗?”

重新看到的樱桃已经哭的乱七八糟,一双眼睛肿的桃子一样。

谢从安眯着眼,发觉后脑勺里跳着疼的要命,耳朵里还有奇怪的声响。

一阵紧接一阵的眩晕让她想吐,只能闭着眼问:“怎么了?”

“姑娘你的头磕破了,流了好多的血。”樱桃啜泣着,话不成句。

“她们人呢?”

“都,都被华娘子拖下去了。她,好大的力气。”

谢从安使劲儿挤出个笑脸,试着去动疼的揪心的手臂,口中问着:“衣裳可坏了?”

樱桃一手捂着她头上的伤口,只怕她会挣扎起来,嘴上劝着安分些,吸着鼻子道:“坏了。袖子和背后刮出好大的两条口子。”

“真不错。”

谢从安笑的开心极了,却仍有意去逗这丫头:“这下衣裳也不能搞特殊了,脑袋上还多了个洞,她们好歹得再费些心思,看看能有什么办法让人看上我了。”说着又咕哝一句:“可惜没能惹到她们打我,若是这张脸也不能用,那就更好玩了。”

樱桃听了既惊又恐,“姑娘难道是故意要水仙她们来打你的?”说着又大哭起来,“不是说只要那架琴么,怎么会这样。她们也是奇怪,平日里都玩的那样好,今日怎的就这样在意……怎么会这样呢,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原本身子就差,万一再有个什么……我……我该怎么办啊……”

“不怕。”谢从安轻咳一声,口中是浓重的铁锈味儿,头也揪着疼的厉害。她勉强着笑道:“你家姑娘我会些花拳绣腿,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虽然不怎么厉害,却最懂拿捏轻重。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看着满身是血的谢从安还要这样安慰自己,樱桃的慌怕中又添了愧疚,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整个人哭的都颤抖起来。

谢从安已经无法思考,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她想要水仙主仆二人来破局,却没想到会这样搭上自己。

有了这一番状况,华娘子大概也不会再让她再单独待着,能借此要回樱桃也是好的,若能再次见到覃婆或是其他医者,可能还有机会得到新的消息,或能找到那个神秘江湖客的身份……

只求自己还能拥有最后一丝幸运,让华娘子重新安排花期,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来计划逃离。

她必须要见到外面的人,拿到更多的消息,至于身体和分寸,哪怕是真的交代在这儿,也不必多想。

只要不死就还要继续,毕竟还有未完之事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