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春花秋月

可他不是华娘子一心在等的大鱼么?

谢从安转念一想,自己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不禁又生出感慨。

人生在世,不走到最后一刻还真的不知道结果如何。

不过那个美男子身上的特殊香气已为他的身份指明了方向,真相朦朦胧胧近在眼前,似乎又是一个神秘开端。

至今未解的另一谜题忽又浮现在脑海:她究竟怎么到澄江来的?

“还是低调行事吧。毕竟此事牵扯了人命。”心事不小心脱口而出,谢从安觉察到不合时宜,忙又借着劝酒遮掩过去。

“樱桃姑娘是如何找到的这里?快与我们说说吧。”夏兰放下酒杯提起正事。她十分关切自己派去的人是否惹到了官府注意。

樱桃便将整个经过认真细致的讲了一回:“那时我已在镇上等了多日,忽然见到有陌生的面孔停留,想着或许会与姑娘有关,所以就悄悄跟了来。”

夏兰又问了模样年纪,点着头道:“正是我派去打听消息的孙尚。”又赞她:“樱桃姑娘当真是伶俐。”

谢从安却是一脸的紧张,“那这人究竟会不会引起官府注意呢?”

“不会。”樱桃斩钉截铁,两个字打消了她的顾虑,“澄江镇的衙役们最最怕事,成日里都不见得出来几回,更别提是现在这种天气了。我正是因着寻你才多留意着外头的生面孔,那位孙哥也极为小心,我蹲了数日才找到他人,跟上来还费了好一番力气。要说还是这天气折腾人的很,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愿意在外头走动……”

想到接连几日的大雪,谢从安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握着她的手放在怀里暖。

夏兰在一旁看着两人,面露欣慰。“你二人主仆情深,不枉林妹妹一直念叨着说要寻你回来。”

已经喝到微醺的夏松像个小姑娘似的抱着腿在椅子上蜷缩着,一张脸白里透红,瞧着她们三个人使劲儿傻乐,可爱极了。

谢从安揽住樱桃的肩膀轻轻靠了靠,“我也当她是自家妹妹。现在咱们也算得一家团聚。真好。”

樱桃的脸颊红红的,没有作声。

“如今既然都见了面,不如将这投奔的故事再说的清楚些。”谢从安心中不安,还是觉得要提前备好说辞,莫与夏家添了麻烦。

“林家与夏家是远亲,我因与父母置气便独自跑来了陵化城投奔。樱桃正是带了母亲的话寻来,说是若我气消了便一起回去,若执意不肯走便留下在此与兰姐姐住些日子,权当散心了,也能帮着学习如何料理些家事。如何?”

她看向夏兰,目带询问。夏兰笑着点了点头。

樱桃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吃惊道:“姑娘是不打算留我下来?”

“如今既已没了枷锁,你不好好地回家与爹爹兄长团聚,跟我待在这里做什么?”谢从安问她。

樱桃大抵也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些,一时竟被问的哑口无言。

谢从安觉察不妥,忙劝道:“不如你先回去与爹爹报个平安,待我这里也安顿妥当了,你想我时再来便是。兰姐姐和松儿弟弟都待我极好,你权可放心。”

樱桃低下了头,过一阵又抬头看向她,讷讷道:“姑娘既已想起了姓名,为何不回家去?”

面对着那双怯生生的眼睛,谢从安胸口一滞。

出来混,迟早要还。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临时突发的恶趣味。只因单纯不喜欢春影那名字,又一直厌弃自己病怏怏的,所以才自嘲的叫了个林黛玉……

又引起误会了……该从何说起……

当初只是想着这样不单有名有姓,若是谁真的突然问起,连小字籍贯和家常故事都是现成的,总比编个谎话又忘了的好。

可这会儿要如何解释的明白?谁又能信呢……

谢从安吱唔了半晌也没说出口。

身边人的关切是真,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最终还是夏松过来与她解了这个围。

那小子不知何时绕到了三人边上,举起桌上的纸大声朗读,罢了啪的一合掌,冲着谢从安喊道:“好词!写得好!”

谢从安哭笑不得,将人扶住,趁机岔开话题:“兰姐姐,这首词可能用?”不等回应又道:“当时只听小四说你是要学些词曲的,不知是要怎么用?这首……当是还不错的?”

她这话说的缺德。

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岂是用不错两个字能评的。

夏松这个读书人还是上道,边舞着双手朗读边笑,声情并茂之下,将两只手拍的震天响,“怎能说是不错!简直绝响!”

瞧见夏兰那从未见过厉色的脸上隐隐起风,谢从安忙将这个发酒疯的拽了回去,又费力将乱扭的他压在了椅子上。

对面的夏兰已经冷着脸过来,吓得她伸手去拦,陪着笑道:“就是个孩子。”

兰姐姐却直接将她绕了过去。

原本还担心夏松这一顿胖揍跑不掉了,结果夏兰也只是拉起他的手瞧了瞧,跟着便似消了气,娇叱一句:“真是个皮猴儿,今日就不该让他吃酒。”

椅上的那只猴儿显然知道自己不会挨揍,还在折腾,一边背着诗词,一边不服气的喊着:“我们来赌,林姐姐这首词必然能做到陵化城之冠!”

“赌!你还敢赌!”夏兰的脾气瞬间又被勾起来,回身揪着夏松的耳朵一拧。

后来日子久了,谢从安才渐渐知道了夏兰忽然生气的缘故。

夏松平日里就是个不爱读书爱美食的小屁孩,吃点子酒就爱胡说八道,一喝醉就爱跟人打赌,真的是万年不改。他的臭毛病还给谢从安挖了个坑,差点惹出乱子,好在最终也有善事,这些都是后话。

趁着夏兰去寻东西揍人,谢从安悄悄地给樱桃递了个眼色。两人十分默契,一个拦姐姐,一个拎弟弟,两方各自安置。

等到谢从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夏松送回房中,整个人已经累的浑身发抖。夏兰还是不放心,又亲自进去瞧了瞧。

樱桃大抵已经知道之前的问题是谢从安不想答她,也没再追问,两人就默默在中厅坐着,专心的等夏兰回来。

谢从安瘫在椅子上支着下巴,两眼望着院子里发呆,心里想的却是夏家这对姐弟。

若有一日,他们知道了自己就是谢家的那个败家子,害死他们父母的本尊,是不是她在江南府这一系列的狗血人生就能圆满落幕了……

“樱桃。”

她回身拍了拍一旁的丫头,“不留你下来并不是不想要与你一起,而是想要你有可以选择的自由。你我之间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必能瞧出我这话是否真心。之所以让你回去,是真的希望你能与家人待在一处,好好的生活。但你若想要与我待着,随时再来便是。我是十分愿意与你一起的,是真心的喜欢你。”

未说出口的原因也有。

比如,澄江镇上的官差未曾发文抓她也罢了,怎么对樱桃也未曾搜捕,还能放任她进出牢狱。

自己因未入官籍才逃过一劫,但是樱桃已经在赏春阁待了那么久。若当真是华娘子手中拿来威胁她爹爹的人质,怎么会就这样把她给漏下?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知道夏家还能不能再多养上一个人。

来到夏家这么多日,这一家子的日常经营委实不像殷实无忧的样子。她打算等自己知道的再多些再看看能如何帮忙挣钱。毕竟多养一个药篓子,夏家姐弟也挺不容易的。

樱桃的脸上显然写着茫然懵懂。

但是她却听话的点了点头,慢慢吞吞,轻飘飘又坚定的给了个另谢从安出其不意的回应:“我想跟着你学诗词。”

谢从安的笑就直接僵在了脸上。

刚巧夏兰回来,将话接过,“正要与林妹妹说一说这诗词上的事。咱们酒坊出了支新酒,我想着要如何取名,最好能有个传唱的词曲一起卖出去,能让人过耳不忘的最好。”

樱桃的眼睛一亮,“这正经是个好主意。姑娘快想想呢。”

“什么样的词曲?姐姐可再说的明白些?”谢从安取出了中厅角落里摆的文房四宝,三人凑在一处就商量了起来。

……

半月之后。

陵化城出了支徒有虚名的春花秋月,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酒力尚浅,韵味不足,名字却叫的花里胡哨,直接被嘲出天际,扔在路边的茶摊都无人问津。

夏宅中,谢从安对着桌上的酒罐子直叹气。

千古词帝都没能救得了的东西,得有多难喝?

这下可要怎么办……

就这么干坐着也想不出结果,她狠心尝了一口,一股参杂着土腥气的辣味直冲脑门,当场就吐了出来。

辣成这个鬼样子,直冲冲的,味道也奇怪,寡淡似水,又没水好喝。一点粮食果子的醇厚香气也无,跟春花秋月算是有哪门子的关系?

亏得之前还搜肠刮肚的想办法,……营销包装的再好,产品不行,到头来还不是反向致命!

谢从安独自琢磨了半晌,决定还是上酒坊去看看。

因为每次跟夏兰提出去酒坊都被拒绝,她便提前思考了各种可能,没成想到了地方只见门大敞着。

谢从安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根本也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拦。

不过,才进来半晌,忽然有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谢从安不知来意,只能躲在了墙根下。瞧着面前那些手拿竹竿的凶恶群众,她心里又气又恼又怂。

在这种时代,若是被那竹竿敲到后脑,只怕就活不成了。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半截土墙,大喊一声:“我要见你们掌柜的!我要见兰姐姐。”喊完就怕死的抱着头,缩起脑袋。

一个瘦老头忽然背着手上前,将她打量了一回,问道:“你,是不是姓林?”

谢从安松开手看他一眼。

须发花白,瘦的满脸褶子,微微佝偻,整个人却有股子精神矍铄的韧劲儿。

她眼眶莫名一热,竟然生出股难以控制的亲近来,差点落泪,只能胡乱点着头,压住翻涌的哭意,“我是来找兰姐姐的,她说要我来尝尝新酒。”说话间,嗓音里已有了哭腔。

老头大概是听出来她要哭,赶紧退后了半步,听她将话说完,跟着一跺脚,胡子抖了两抖,“胡说!咱们酒坊是从不会轻易放外人进来的,你得庆幸今日不忙,大伙也都瞧见了你,不然就动动手把你这小丫头困在里头,让你十天半月的出不去,到时候饿也得饿傻了!”

周围人一下子都笑起来,乱哄哄的。谢从安依旧抱着头,含着泪,不敢轻易开口。

想来这时候也有商业间谍,她得小心着别再招来误会。既然已被捉住了扯谎,再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更加小心。

方才她的确在这几排房屋内逛迷了路。打眼看去,各处都是一间一间的,还算齐整,但是里头七扭八拐的通着,有些地方是池子缸子,有些地方是柜子坛子,到处都是扔的乱七八糟的工具和容器。

对于这一世走到哪都被伺候惯了的她而言,这地方的确与迷宫无异。

“夏主去了南街采买,回来就要等晚上了……又或许就直接不来了。”老头摸了摸胡子,指着她道:“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是有人撺掇你来,要干什么坏事?说明白了我就让狗子送你出去。不然,哼哼。”

一个约莫四五的小童已经挺着圆嘟嘟的小胸脯,一扭一扭的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了谢从安面前,鼻孔朝天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