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管事太监李木金伸着懒腰从卧房里走出来。刚跨过门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等他站稳时,才发现是个机灵的小太监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太监是半年前进宫的,父母双亡,只给他留下了半处院子。为了那处院子,他被自己的叔叔婶婶卖进了宫里。除了自愿进宫的,这别的孩子在得知真相后都会大哭大闹,唯有他,咬着唇瓣一口不吭。
李木金觉得这孩子有趣,就把他带回了御膳房,让他做了自个儿的小跟班儿。用宫里的话说,他算是收了这个孩子做徒弟。
这小子机灵,眼头明,你跟他说过的话他记得,你没跟他说过的话,他在一旁察言观色也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这在宫城里头讨生活,心眼儿多不是坏事儿,嘴碎的才招人烦。
这小子话少,有时候一天都不见得能说一句话,若是不认得他的,十有八九会把他当成哑巴。李木金就喜欢他不说话但会办事儿的样子。例如现在,他在将李木金扶起后,既没有讨好也没有讨赏,只轻轻点了下头,就去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了。
李木金很满意,想着打从明个儿起给他分派既能学本事,又不会太过于劳累的活儿。这小子脑瓜子好使,是个可以栽培的对象,但身体不好,在宫里养了半年,仍是瘦瘦弱弱的。
李木金是个孤儿,是在街上乞讨的时候被人骗过来的。进宫时的年纪跟这个小太监差不多,他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他的。既喜欢,便想留着他,等自个儿百年后,也能有个帮忙料理后事的人。
心里想着,脚已经下了台阶。来到院中,举目四望,满目银白。这入冬之后,京城便没下过什么雪。偶尔飘几片雪花,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化了。昨夜这场雪下得带劲儿,把整个皇城的红墙绿瓦都给掩住了。
院子里的雪被小太监们扫得差不多了,李木金活动着胳膊腿儿来到门口,刚要欣赏一下外头的雪景,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饶是李木金退得及时,还是被小太监扑到了脚上。小太监背上都是雪,扑倒时落进了李木金的鞋子里,冻得他一哆嗦,脚尖用力向上一抬,往小太监心口处踢了一脚。
“一大清早的,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李公公,不好了,淑妃娘娘死了。”小太监顾不上被李木金责骂,趴在地上,抖擞着肩膀回:“淑妃娘娘她只用了咱们给送的晚膳。宫里头的御医已经来了,陈公公让我传话,说是让您尽快到淑妃娘娘的宫里去。”
听到小太监的话,李木金只觉得脑袋嗡得响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原先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已经挪到了一旁,而扶着他的,正是他先前看重的那个徒弟。
“小春啊,你师傅我这条命怕是到头儿了。你我师徒缘分浅,怕是过了今个儿,明儿就见不到了。自你进宫来,我对你还算不错是吧?你若还记得我这份恩情,想办法帮我收个尸,尽量的,让我囫囵个儿的走,哪怕下辈子做猫做狗,你师傅我也能做个齐整的。”
小春抬头看了李木金一眼,说道:“陈公公在等着你,师傅还是不要耽搁的好。就算是宫里的御医,也不能颠倒黑白,将淑妃娘娘的死算在咱们御膳房头上。咱们那锅里煮得又不是一位娘娘的饭,师傅您怕什么?”
“小春啊,这应该是你进宫以来跟师傅说得最多的一回话吧?”李木金满眼激动地看着小春:“你说得对,淑妃娘娘的死一定与咱们御膳房无关,咱们只是给淑妃娘娘送了些晚膳,借咱们十个胆子,咱们也不敢在淑妃娘娘的饭菜里动手脚啊。走,咱们去淑妃娘娘的宫里,我就不信,我李木金进宫多年,还能折在这种事情上。”
楚云峥与柳韩山是一块儿进宫的,刚要拜见皇帝,就遇上了淑妃娘娘被害的这件事。皇帝不吭声,他俩也只能跟着。李木金领着小春往这边走时,楚云峥与柳韩山刚好进到淑妃的寝殿里。
寝殿里的火炉烧得通红,里面的温度却不高,甚至比外头还要冷。窗户半掩,墙根儿下积了不少水,不像是打扫时留下的。趁着御医还在为淑妃娘娘诊断查看的时候,柳韩山给楚云峥递了个眼神儿,二人向后退了一步,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扇窗户下查看。
从窗棂,墙壁以及墙根儿下的积水判断,这应该是昨个儿夜里飘进来的雪水。寝殿通风是正常的,可昨天晚上下雪,温度骤降,即便通风,也不可能将窗户开大。即便有一扇窗户是开大的,其余几扇窗户下的积水怎么解释?
还有,他们在窗棂上发现了几道奇怪的划痕,从划痕的长度以及痕迹判断,不像是兵器留下的,倒像是女子头上的发簪。
淑妃娘娘的寝殿只有一面靠墙,除了寝殿正门外,还有两扇巨大的窗户。左边那扇窗户外头是小花园,可供人小坐休息的那种。小花园里的花多半都是不太名贵,但花期较长的。右边这扇窗户外头的空地较小,不能用作花园,空置着又有些可惜,淑妃娘娘便将花匠在外头种了些梅花。此时,正值梅花开放的季节。红的、白的、黄的、绿色都有,交错在一起,竟也有一种混乱的,别样的美丽。
梅花树枝上没有被折断的痕迹,窗户下面也没有足迹,窗棂上的划痕却是新的,这让柳韩山百思不得其解。楚云峥盯着窗棂上的痕迹看了会儿,眼眸一暗,自窗户内探出身子,扭头向上看去。
在屋顶突出的飞檐上,有几片瓦砾移了位置,其中一片还有明显的破损。
“这宫里的窗户与民间的不同,都是经过能工巧匠设计的。以我们眼前的这扇窗户为例,在正常情况下,只能从里面往外推,不能从外面往里头推,且以正常的方式打开,是极其困难的。如此设计,既是为了保障娘娘们的安全,也是为了保障娘娘们的隐私。这里毕竟是寝殿,除了皇上以外,旁边不得窥探。”
楚云峥伸手往上指了一下:“来人是从上面下来的,从瓦片错落的痕迹来看,应当是个身形灵巧的女子,而这窗棂上的划痕,应该是簪子或者步摇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