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确是宫里最容易被人疏忽的地方。
冷宫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般破败,至少宫墙是完整的,宫门口也有当值的太监。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冷宫的宫门是要紧闭的,特殊情况下,当值太监还可以在宫门上挂锁。由于冷宫里住得都是懂规矩的娘娘,即便不为了她们自己,也得为她们背后的家族着想。因此,就算这宫门上没有挂锁,就算这宫门是开着的,只要皇上不传旨,不下旨,里头那些主子们也不会自个儿跑出来。
“真没跑出来的?”楚云峥看着半开的宫门:“这门儿都开了,不跑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自己?”
“瞧大人这话说的。”当值太监将门拉上:“不瞒大人,自打我当差以来,就没见谁从这门儿里出来。这冷宫是外人叫的,实际上咱这宫殿有名,叫瑶华殿,是前朝那位最为得宠的南妃娘娘住的地方。若非那位南妃娘娘死在了这里,就这宫殿,没有那位娘娘舍得将其荒废。这里头的一景一物,可要比淑妃娘娘住的那个寝殿还要雅致。”
当值太监压低声音:“这冷宫里没有当朝的娘娘,住得都是先皇的妃子,年纪最大的那位六十多了,人称秋太妃,住在最后面儿的那间屋子里。剩下的那几位,最年轻的也三十多了。在宫里,她们无依无靠,可在宫外,哪个没有百十号的亲戚。她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不能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她们逃出了这里,也逃不出外面那重重宫门啊。”
“的确很难。”柳韩山顺着门缝往里头看去。
目光所及,一景一物的确雅致,就连那些花花草草,也并未像想象中的那般杂乱无章。隆冬时节,这冷宫里的梅花开得比淑妃娘娘那边还好,一缕一缕的梅花香,顺着风就钻了出来。
厚厚的白雪下面还压了不少枯萎的以及半枯萎的花,单看叶子,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耳边,当值太监还在絮絮叨叨:“旁人一听到冷宫,就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事实上,这冷宫里的诸位娘娘们过得都不错,虽然不及那些正得宠的娘娘,但衣食无缺,日常用度也有。这上面,是给冷宫里的诸位娘娘们拨银子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娘娘们知道这辈子出不来,也都不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一个个过得踏实着呢。”
“你跟冷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可熟悉?”柳韩山问,将目光自门缝上收回。
“熟悉,守着这扇门十几年了,哪有不熟悉的道理。”当值太监伸了伸手,柳韩山蹙眉,楚云峥递了锭银子过来。
沉甸甸的银子搁到掌心里,当值太监笑得越发讨好起来。
“两位大人想要打听那位娘娘?”
“这冷宫里可有那位娘娘特别喜欢百合花?”
“这冷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当值太监梗着脖子:“我这可不是在敷衍二位大人,而是这冷宫里能做的事情着实不多。除了针线女红外,也就是种花养鸟。这冷宫里的花,全是里头那些主子们伺候的。她们对所有的花朵一视同仁,甭管你是被花匠种的,还是打从土里自个儿长出来的,她们都给养着。这花开的时候,姹紫嫣红,漂亮得不得了。可若是您问那位最喜欢,那一定是秋太妃。据说秋太妃的小名叫百合,入宫时,前朝的那位皇帝赏了她一院子的百合花,就连她日常穿得衣服,用的器皿,戴的首饰,都是带有百合花的。只可惜,那样的盛景咱们是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不到了的意思。”当值太监将银子揣起:“这南陈不比前朝,圣上愿意养着他们,就已经是圣心宽大了,哪能由着她们的性子让她们享受。这吃的,喝的,用的,穿的虽然不缺,却也都是一般水准。比着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强些,可跟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们比,那是比不着的。喏,那位是先皇的妃子,是因为摔碎了先皇最喜欢的砚台被打进冷宫来的。你们瞅瞅她身上穿的,虽不能说是布衣吧,却也没什么刺绣。秋太妃跟她们一样,素着呢。”
“这冷宫里可有百合花?”
“有,好多呢。”当值太监推开门,指着院子里被雪压的一块儿地方道:“那边就有,不知道是从前种的,还是被什么鸟衔来的。除了那块儿地方,那边儿靠墙的以及秋太妃住的院子。”
“我们能见见这位秋太妃吗?”
“不能!”当值太监摇头:“不是我不让你们见,而是你们见不着她了。”
这前朝灭了多久,秋太妃就在这宫里住了多久。这宫里什么都好,唯独没有可供自己使唤的宫女,除了吃之外,余下的那些事情都得自己来。这秋太妃也一样,自己洗衣服,自己整理花圃,有病了也是自己煎熬自己熬。她年纪大了,经不住那些风霜雪雨的摧残,身体上落了好些毛病。
前几日她叫嚷着骨头疼,想让人帮她找个大夫。当值太监可怜她,就去找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倒是应下了,可这允诺的太医迟迟未来。秋太妃熬不住,就在她所居住的那间寝殿里悬颈自杀了。等他赶过去时,秋太妃的身子都凉了。按照冷宫里的规矩,这死了的嫔妃也是不能出冷宫的。在他的协助下,冷宫里剩下的那几位娘娘合力在后院挖了个坑,用秋太妃生前睡得那张席子将她的尸身卷了,埋了。
这秋太妃走的时候,几位娘娘怕她孤单,就把她院子里的那些百合花给薅了,当做陪葬,一块儿埋了。
听完当值太监的话,柳韩山与楚云峥都有些唏嘘。转念一想,秋太妃能在这冷宫里入土为安已是极其难得。世人多势利,尤其是在阶级与权利分明的宫廷里,谁会管一个前朝的且年事已高的老太妃呢?
既来了,便要到冷宫里去看看当值太监说得那些百合花。
刚进冷宫,便见一女子抱着一束盛开的百合花沿着院子里铺满雪的小径,穿过回廊去了后院。他们紧跟而上,那名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后院里,有一间敞着门的寝殿,寝殿内悬着一根素布条,布条迎风而动,像是在倾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