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端木，背到身后的那只手微微紧了一紧。
南锦衣端着茶停在门外，她原是想找师傅说话的，却恰巧听到了师傅跟随堂的对话。客房内被师傅设了结界，但这个结界却不是针对外人的，而是针对于屋内正在讲话的那个人。换句话说，师傅知道她会来，他跟端木的那些对话是刻意让她听见的。
师傅的目的是什么？
南锦衣自认聪明，却无法猜透师傅的意图。
随着客房内的结界消失，一股凌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南锦衣端着茶盘退到一旁，看到随堂从门内走了出来。
“柳夫人！”随堂行礼：“夫人是来看望端木前辈的？”
“我与师傅多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南锦衣回道：“不知随大人何时与我师傅这般亲近了？”
“夫人说笑，端木前辈哪是我等俗人能随意亲近的。我只是胆小，怕了那些神出鬼没的牛头马面的怪物，想要讨好着端木前辈，寻求些庇护罢了。端木前辈完全是看在柳兄和夫人的面上，才不与为难我的。”
随堂拱手：“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叨扰夫人了。夫人若有吩咐，可命人到城内的驿站来寻我。哦，对了，我不日便要迎娶青柳，到时会给柳兄和夫人送请帖来，还请柳兄与夫人届时一定要来赴宴。”
“会的。”南锦衣点头，目送随堂离去，端着茶水进了客房。
“听见了？”端木背对着南锦衣：“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
“师傅与随大人是什么关系？”南锦衣道：“徒儿的这个问题，不算是难为师傅吧？”
“没什么关系，非要说关系的话，只能说是利益关系。”端木道：“你了解师傅，师傅从来不骗人。师傅说是被朝廷请来的，那便是被朝廷请来的。师傅说是为楚家的事情来的，那便是为楚家的事情来的。师傅说与他没有关系，那便是真的没有关系。”
“师傅说过，师傅与这城里的牛头马面怪没有关系。”南锦衣双手奉茶：“是师傅喜欢的，虽不及师傅往日喝的那些茶好，却也是万中选一了。”
“你在怀疑我？”端木接过茶，品了一口：“我说了，城里的这些怪物都是南疆大国师所为。我若出手，这安平县绝不会如此太平。”
“徒儿想要捉到那个南疆的大国师。”南锦衣抿嘴：“还请师傅帮一帮徒儿。”
“你从不求我。”端木眯眼：“你变了，是因为他吗？你还是我那个倔强的小徒弟吗？”
“徒儿没有变，徒儿只是长大了。”南锦衣低着头：“徒儿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徒儿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将这世上所有的麻烦尽数解决。况且，徒儿资质有限，远没有那般大的本事。小时候倔强，是因为不懂事，因为笃定师傅不可能设下徒儿不管，即便身处魔窟，也知道师傅就在魔窟外等候，师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些魔物吞噬。”
端木的神情略有微动，他看着南锦衣叹了口气：“你都知道。”
“徒儿知道。”南锦衣跪了下来：“徒儿每次受伤，师傅都会守在徒儿窗前，徒儿昏迷一日，师傅便守一日，徒儿昏迷十日，师傅便守十日。徒儿粒米未进，师傅便不吃不喝地陪着。六岁那年，徒儿被山中的兔妖所伤，一夜之间，整座山林里的兔子都没了，倒是徒儿，连着吃了一年的兔子肉。”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端木握手，一双眼睛微红。
“因为您是我师傅！”南锦衣低着头：“徒儿不能让师傅被世人诟病。”
“如果师傅不怕呢？”端木激动道：“被世人诟病又能如何？师傅何曾把那些世人放在眼里？”
“师傅是师傅，徒儿是徒儿，徒儿有徒儿的心结，徒儿做不到像师傅那般洒脱。”南锦衣如实道：“徒儿不敢欺瞒师傅，在躲着师傅的那些年里，徒儿亦曾有过纠结，甚至无数次的想着回到山中，陪伴师傅直到终老。可徒儿胆小，徒儿在意那些不同的声音，就如同现在这般，跪在师傅面前，恳请师傅相助。不是师傅不配徒儿，是徒儿不配师傅。”
“若我不在意呢？”端木将自己的骨节握得嘎嘎响：“等安平事了，你可愿跟我回山？你不愿意待在山里也没关系，天大地大，你愿意去哪儿，师傅就陪你去哪儿。你想做普通百姓，师傅就陪你做普通百姓。你想行医救人，师傅就陪你开医馆。你想做夫人，王侯将相随你挑选，就算你想做皇后，师傅都可以把江山送到你跟前。你说，你想要什么？师傅给你什么，你才能跟师傅走？”
南锦衣紧咬着唇瓣不吭声，过了许久，她才冲着端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若有来生，徒儿必不出山。此生是徒儿亏欠了师傅，徒儿愿一生侍奉师傅，但师傅与徒儿之间，只能是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师傅，徒儿嫁人了，徒儿心有所属了。”
端木身子微摇，定住，看向南锦衣的眸光中有了受伤之色。
“即便我不在意你跟他的过往，即便我有法子让你心属与我，你也不愿意吗？”
“徒儿不愿意！”南锦衣磕头道：“请师傅责罚！”
“你知道我舍不得罚你！”端木抬头：“去吧，去这个地方，兴许你能找到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一团火自端木额前升起，跳跃的火光中，南锦衣看到了一个地方。火，一瞬而灭。她拜别师傅，起身向外走去。
“如果他不在了，你会回山里陪师傅吗?”端木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
南锦衣背着师傅抿了抿嘴，说：“倘若他的死与师傅无关，倘若那个时候徒儿还活着，徒儿一定会回到山中陪伴师傅，直到师傅百年，或者徒儿不在这个世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端木轻轻摇头：“当初放你出山，是希望你能看透人间险恶，自行自愿地回到师傅身边。人间险恶你倒是看透了，可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却不再是师傅了。若我当初没有放你，起码你我之间，是不会有那个人存在的吧？”
“师傅有没有想过，师傅您兴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徒儿，只是习惯了有徒儿在身边。”南锦衣看向外面：“万千世界，芸芸众生，徒儿相信，师傅能遇见比徒儿更好，更值得让师傅去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