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一早晨的电梯里挤满了赶时间的上班族。我站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锁骨间的那枚梧桐叶银饰——昨天约会后颜书恒送给我的礼物。银叶在晨光中闪烁，像一个小小的秘密。

电梯停在23楼，门一开就听到办公区异常的喧哗。小林快步迎上来，脸色凝重：“周总监，陈总让您一到公司立刻去他办公室。“

“出什么事了？“我解开西装扣子，心跳突然加速。小林压低声音：“优品生活的项目有变。有人举报您与颜总监的关系影响商业了判断。“我的手指猛地攥紧包带：“谁举报的？“

“匿名邮件，但内容很具体。“小林递过平板，“包括你们周末一起出入公寓的照片。“

屏幕上，我和颜书恒站在他公寓楼下交谈的照片清晰可见，甚至能辨认出我戴着的梧桐叶项链。邮件内容直指我们“利用职务之便发展不正当关系“，甚至暗示颜书恒选择我们公司合作是出于“私人情感而非专业考量“。

“陈总什么态度？“

“很生气。“小林犹豫了一下，“他说如果影响项目，会考虑换负责人。“

我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陈总办公室。透过玻璃墙，能看到陈总正对着电话说着什么，脸色阴沉。我敲了敲门，他抬头示意我进去。

“坐。“他挂断电话，目光如刀，“我想你大概知道为什么叫你来。“

“关于那封匿名邮件。“我挺直腰背，“我和颜书恒确实认识，但我们的关系是在合作开始后才发展的，绝不影响专业判断。“

陈总冷笑一声：“认识？根据邮件内容，你们是小学同学，十八年后重逢。这么巧合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报备？“

“因为...“我咬住下唇，“这与工作无关。“

“现在有关了！“陈总拍桌而起，“优品生活上午十点要召开紧急会议，点名要你和我出席。他们董事会质疑这次合作的公正性！“

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感到一阵寒意。十点...颜书恒知道这件事吗？他此刻正面临怎样的压力？

“周婧颖，“陈总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但这件事处理不好，不仅影响公司声誉，更可能毁掉你的职业生涯。“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明白。我会负责。“

离开陈总办公室，我立刻给颜书恒打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连拨三次都是同样结果。最后只发了一条简讯：「收到消息了吗？十点会议我们怎么做？」信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点四十五分，我和陈总走进优品生活总部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位高管。颜书恒坐在最远端，西装笔挺，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没有寒暄，优品生活的董事长张总直接切入主题：“关于贵司与我司合作的公正性问题，我们希望听到解释。“陈总刚要开口，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林薇踩着高跟鞋走进来，红唇微扬：“抱歉迟到了。“我的胃部猛地收紧。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小姐作为独立顾问受邀参加本次会议。“张总解释道，“她对新马市场有丰富经验，可以提供客观意见。“林薇在我对面落座，目光在我和颜书恒之间来回扫视，像一只盯上猎物的猫。

“首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公司与优品生活的合作完全基于专业能力。所有提案和数据都经得起检验。““但你和颜总监的私人关系呢？“一位董事尖锐地问，“邮件里那些照片怎么解释？“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颜书恒的——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我和颜书恒确实是童年好友。“我坦然承认，“但重逢纯属偶然，合作开始后我们才重新联系。这从未影响我的专业判断。“

“是吗？“林薇轻笑一声，“据我所知，颜总监私下向你提供了大量内部数据。“她转向张总，“这已经构成商业信息泄露。“

颜书恒终于开口：“那些资料是公开市场分析，任何竞争对手都能获取。我提供是为了提高合作效率。“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林薇讥讽道，“就像你在新加坡时，用同样借口向亲友泄露公司机密？“

颜书恒的脸色瞬间苍白。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与本次会议无关。“他声音低沉，但指节已经泛白。

“当然有关。“林薇乘胜追击，“你父亲当年因商业欺诈入狱的往事，不正说明这种行为的家族传承吗？“

“够了！“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在会议室里炸开，“林小姐，你的诽谤已经超出商业讨论范畴。如果继续污蔑，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林薇似乎没预料到我的激烈反应，一时语塞。

“各位，“我转向董事会成员，“质疑我们的专业精神可以理解，但用私人历史和恶意揣测攻击人格，这不是优品生活这样的大企业该有的作风。“会议室鸦雀无声。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果董事会认为我们的关系影响合作，我愿意退出这个项目。但请基于事实和数据做决定，而非谣言和人身攻击。“说完这番话，我的手心已经汗湿。陈总在一旁瞪大眼睛，显然没预料到我会如此强硬。而颜书恒...我不敢看他的表情。

“周总监说得对。“张总终于打破沉默，“我们应该关注专业表现而非私生活。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为避免后续争议，我建议由陈总直接负责这个项目，周总监转为幕后支持。“

这已经比预期好得多。我正要答应，颜书恒突然站起来。

“恕我直言，这个决定不公平。“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周总监是这个项目的灵魂人物，换人只会损害合作质量。如果董事会坚持，优品生活愿意重新评估整个合作计划。“

这番话引起一阵骚动。重新评估意味着可能终止合作，对双方都是巨大损失。颜书恒这是在用他的职位冒险。

林薇脸色铁青：“颜书恒，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专业和公正。“他打断她，“这也是我离开新加坡的原因——拒绝同流合污。“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引爆。林薇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你会后悔的。“她咬牙切齿地说，然后摔门而去。会议在尴尬中继续，但风向已经改变。董事会最终决定维持原合作模式，只增加一个第三方监督小组。这个结果比预想好太多。

散会后，我试图接近颜书恒，但他被几位董事围住交谈。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只剩我们两人，他才疲惫地松了松领带。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我轻声问。

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机被监察部门收走了，他们想查证邮件内容。刚刚才还给我。“

“监察部门？“我倒吸一口冷气，“事情这么严重？“

“比你想象的严重。“他苦笑，“林薇背后有人想借机整我。新加坡的事只是开始。“我走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他的手：“你父亲...不是普通调职对吗？“他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颤抖：“他挪用公款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所谓的'调职'其实是逃亡。“他深吸一口气，“后来在新加坡被捕，判了三年。出狱后酗酒过度...没撑到第二年。“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十五岁的颜书恒，独自面对父亲入狱、家破人亡的打击，而我却在世界的另一端，怨恨他的不告而别。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羞耻。“他声音嘶哑，“也因为害怕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眼神——同情或者更糟，厌恶。“

“我不会。“我坚定地说，双手捧住他的脸，“书恒，看着我。你父亲的错误不是你的。这些年来，你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我只有敬佩。“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脆弱而透明。这一刻，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颜总监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的男孩。

“林薇是我在新加坡时的上司。“他低声坦白，“她利用职权掩盖自己的商业欺诈，想拉我下水。我举报了她，但她背后有人，最后反而是我被边缘化。“他苦笑，“现在她回来报复了。“

“所以这次攻击不只是针对我们的关系...“

“是针对我们两个人。“他点头，“她想同时毁掉我们的职业生涯和关系。“

窗外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城市。会议室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我们站在光影交界处，手握着手，像是暴风雨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们会挺过去的。“我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轻轻拥抱我，下巴抵在我发顶：“谢谢你今天在会议上为我说话。没人...从来没有人这样维护过我。“

回公司的路上，我反复思考林薇的动机和下一步行动。陈总对我的态度明显缓和，甚至称赞我在会议上的表现。但危机远未结束——林薇不会轻易罢休。

下午三点，公司突然召开全员会议。陈总宣布了一项“临时调整“：我被调离优品生活项目，转接一个刚起步的小客户。理由是“避免利益冲突“。

“这是变相惩罚。“会后小林愤愤不平，“明明客户那边都没意见了。“

“别担心。“我强打精神，“正好趁这个机会整理林薇的资料。她攻击我们，我们就用专业方式反击。“

下班时，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我刚走出大楼，就看到颜书恒靠在他的车边等我。他换了一身休闲装，左耳的耳钉在暮色中微微闪光。

“翘班？“我走近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请假了。“他打开车门，“今天不适合工作，只适合吃冰淇淋和看烂片。“车内放着轻柔的爵士乐，空调温度恰到好处。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林薇的资料。从新加坡到现在的黑料，足够让她消停一阵子。“

我翻看着文件，惊讶于内容的详尽：“你早就准备了？“

“职业习惯。“他耸耸肩，“只是没想到会用在私人恩怨上。“我们去了那家江边的冰淇淋店，点了超大份的香草坚果和巧克力双球。坐在露天座位上，看着江水缓缓流淌，暂时把烦恼抛在脑后。

“记得吗，“他突然说，“小学时有一次你数学考砸了，躲在梧桐树下哭。“我点头，舀了一勺冰淇淋：“你买了根冰棍安慰我，结果自己全吃了。“

“那是因为你哭个不停！“他笑着抗议，“最后我们想了个办法——你把错题重新做一遍，我帮你检查。“

“然后第二次考试我拿了满分。“我接上记忆，“你比我还高兴，在教室里大喊大叫，被老师罚站。“

我们相视而笑，童年的回忆像冰淇淋一样甜美。暮色渐浓，江边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映在水面上如同散落的星辰。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颜书恒突然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总能找到方法解决。不像我，只会逃避。“

“我？“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筑墙，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才叫逃避。“

“但我们重逢后，你勇敢地给了我机会。“他握住我的手，“今天又为我挺身而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江风拂过我们的发梢，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我回握他的手，感受他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是的，也许我确实比想象中勇敢——至少在面对他的时候。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关于林薇，关于工作...“

“按部就班。“他轻捏我的手指，“用专业证明自己，用法律对付诽谤。至于我们...“他微笑，“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不要如她所愿分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眼眶发热。是啊，面对恶意，最好的反击就是活得更好，爱得更深。

回到家已经接近午夜。我们站在我公寓楼下，谁都不愿说再见。

“要上来吗？“我轻声问，“明天是周末。“

他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正因如此。“我拉住他的手腕，“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我们安静地并肩而立，只有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进门后，我打开阳台的门，让夜风吹散室内的闷热。城市灯火在脚下延展，如同倒置的星河。颜书恒从背后轻轻环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我们就这样站在阳台上，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彼此的存在和心跳。

“看。“他突然指向东方，“天快亮了。“

果然，远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漫长的一天即将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挑战，至少此刻，我们拥有这片晨光，和彼此。

我转过身，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眼角的疤痕：“留下来吧。不只是今晚。“

他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辰。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地平线时，我听见他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