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武者,消息(二合一)

太阳照常升起。

大约是辰时末,豆腐都发卖完,桂花婶数了几遍铜板:

“总共卖了四十一文,可是刨去各项花销,再加上刚刚那五文······土娃,你帮婶子算算,这次赚了多少钱?”

“三文。”

“啊?”

桂花婶沮丧地在斑驳的围裙上擦着手,朝周家兄弟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辛苦这么久,就赚这些?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一大、一小收拾起家当,齐圭发现身边跑过去好几个人。

有人很快就表情古怪的回来,幸灾乐祸地说道:

“王家和周家人,打起来了!”

高度社会性带来的是吃瓜热情的高涨,这种规律不分任何时间、地点,多元宇宙通用。

有人嘴快,兴冲冲问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好像说王家的狗,叫什么‘阿保鸡’的失踪了,他们怀疑偷狗贼会拿到大集上卖,想来抓赃,周虎他们不让······”

此时,罪魁祸首和所有人一样,一脸惊讶的表情。

倒不全是装的,齐圭也是才知道那狗的名字,如此古怪。

南七坊的人,就算没见过,也大多听过王家恶狗的威名,顿时就有快意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好啊,那条死狗早都该死了!上次差点把我家小妹的脸给抓花,我去找王家理论,反而被揍了一顿······”

“只是被揍一顿算好的了!”一个穿着坎肩的青年恨恨道:“有一回那畜生追了我爹半里地,老头子忍不住给了它一棍子,就被王家老二讹了几枚大钱,说什么‘狗体抱恙’······他奶奶的,大家说说这是人话吗!”

不少人感同身受,纷纷生出一种同仇敌忾来:

“这么看来,豺、狼、虎、豹这四个货也不全是畜生嘛,肯护短,还算有点良心······”

“老牛,小声点,这话是能说的吗,小心被他们听了,再向你收个什么费!”

“老牛”反应过来,干笑一声,缩到人群背后,转眼不见了。

桂花婶也没耐住性子,下场加入群聊,只有齐圭自顾自地整理着:

‘这算是被PUA成功了?一群羊,居然在这里讨论牧羊犬有良心,有怜悯······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的财产罢了!’

眼前忽然浮现一张狰狞龙脸,怒吼着“朕的钱!”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齐圭登时心内冷笑。

这时,有人认出了他:“土娃?好久没见你了!”

一身粗布短衫打扮的中年男人挤过来,有些惊喜地上下打量着,这孩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凄惨:

“是我,最近怎么样?”

翻出记忆,这位也是猎户,齐圭恭维道:“吴叔啊,我还好······看您这样子,是丰收了啊!”

“唉唉唉,丰收算不上~”

吴叔摆摆手:“这趟进山三天,没啥收获,也就在银土岭上搞到一头獐子!我跟你说,最近这些家伙正准备发情,是肉质最好的时候!”

林场里的獐子就是无角鹿,喜干、喜旱,体型和大狗差不多,毛皮浓密顺滑、肉质细腻而富含油脂,能吃能用,颇受欢迎。

齐圭心中一动,不是想做市场调研么?面前这不就是现成的老江湖!

“吴叔,收获这么好,那价格······”

这种事一般是不说的,但吴叔毕竟和齐南桥认识,猜到他这儿子最近日子怕是不太好过,怜惜他孤苦一个,生出指点的念头来:

“快冬日了,像银背兔、山猪这些开始带崽儿,体格瘦,不值钱,还得是狗獾或者獐子······”

说了好一阵,把市场十几种肉类的情况讲得分明,吴叔总结道:

“不过再好的东西在大集上也是叫不起价的,你得想办法卖给林场,像我这头獐子,一斤啊······”

他朝天上一指,又伸出三根手指,齐圭瞬间瞪大了眼睛。

啊?

平常时节獐子肉大概十文一斤,现在翻了两番?

原来汝国也有“正府采购”这种套路么?

吴叔好像看出了什么,笑道:“土娃,你想进山了?”

齐圭适时“苦笑”:“吴叔,眼下我这样,不进山怎么养活自己?”

“唉!”吴叔点了点头:“也好,子承父业,南桥在地下知道了,一定会保佑你的!”

想了想,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纸包,甫打开,热腾腾的,肉香裹着面香飘了出来,周围响起好几道“咕噜”声。

‘这是给大娃、二娃买的肉饼,他们也好久没吃过肉了······但这孩子也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这又遇上了,是缘分······’

微微迟疑,吴叔从肉饼中挑出一个稍大的:

“没吃饭吧?吃一个垫垫肚子,男人家是要出力的,光吃豆腐可不行,没油水!”

说完,也不容齐圭拒绝,转身边走,只是嘴里说着“来找我”之类的话。

桂花婶一直在边上看着,这时才出声:“土娃,这人你认识?”

“嗯,是我爹的朋友······”

关于认了个“便宜老子”这事儿他并不排斥,地球上隔着屏幕叫“马爸爸”的人还少吗?

动手撕了大半个肉饼给桂花婶,吸着手上流下来的肉汁,他感叹道:

“婶子,看来这世道,倒也没那么坏!”

桂花婶喉头一动,但用手挡住了:

“那你得记得这份情······人家给你的,拿给我作甚,婶子难道缺这一口?”

早料到是这反应,齐圭一笑:

“婶子,这是给阿七的,你先帮她拿着!”

“哎呀,你······”

两人说着话,齐圭眼尖,远远就看着周虎、周豹两兄弟去而复返,眉头一皱。

有人低声叫道:“净街虎回来了!”,罪户们纷纷退避三舍。

齐圭让桂花婶赶紧把肉饼收起来,自己一口把剩下小半闷了。

落肚为安!

等走近了才发现,来的不只是周家兄弟,还有他的“苦主”王家人。

然而这两家完全没有刚才要打生打死的模样,而是一水的低眉顺眼,跟在一个锦衣少年身后,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那样子,怕是比对自家老子娘都要亲呐!

齐圭脚下影子一抖,“梅灵”忽然有所反应。

但来不及多想,桂花婶嘴里挤出几个字,就把齐圭扯进人群里。

“不要多看!”

嗯?

扫视一圈,所有人都低着头,好像正眼看一眼都是罪过。

齐圭不由窒息,生出悲愤。

凭什么低头!生为罪户,难道天生就矮人一头么?

好在他已经不是那种“三十年河东”的中二少年,咬着牙随大流低下头颅,只用余光扫着,发现眼前这被众狗拱月般簇拥的锦衣少年模样确实不错,生的高大,鼻直口方。

促狭想到:‘倒是个当男公关的好材料······’

细看时,他大约十五、六岁,面上带着些许稚嫩,却自有一股气度,走在几个“净街虎”前面毫不气弱,反倒隐隐有些上位者的味道。

齐圭越看越奇怪,这样的威势,一定不是罪户,身上又没有官味······

一个猜想生出:‘难道,是林场外的人!’

锦衣少年脸色本就不耐,又看到罪户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像是见到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眉眼之中的怜悯立刻夹上一丝阴郁,对着身后点头哈腰的几只狗喝到:

“我说了,不用你们伺候,还跟着干什么?”

这态度很有趣,齐圭若有所思。

王家老二抬起一张鞋拔子脸,像是完全没听出少年的愠怒,依旧满嘴恭维:

“秦武师,您这样的贵人,好不容易到南七坊来,我们理当做东,好好招待一番!老虎,你说是不是啊~”

平素这两窝狗就不对付,这时候王老二更是仗着比其他人近了半个身位,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使唤味道。

周虎怒火中烧,把脸都涨红,只是在这少年面前不敢表露半分,僵硬地点着脑袋。

齐圭觉得好笑,这头“老虎”怕是在暗中把牙都咬碎了。

仿佛斗赢了的斗鸡,王家老二满是胜利的笑容:“秦武师,要不到我家里去?我家中还有个妹妹,年方二八,最是仰慕您这样的有为青年······”

秦梦龙无语,他一身的童子功,不能破身。再说了,第一次见面就把妹妹推出来,这丑八怪的底线比他想象的还低······

早听师父说过,林场不是什么好地方,能把人变成鬼。

今天门中大小事情差不多都落定,才在大师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偷偷溜出来,想看看这兖州有名的“险山恶水”,究竟如何凶恶?

没想到,真走到了街头巷尾,竟是此番光景。

凶恶?

是可怜罢!

这让他有些怀疑,关于林场和永安镇的那些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终究少年心性,秦梦龙没少在茶楼听那些“雪夜银钩、千里杀人”的侠客话本,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亲自到民间过一把大侠瘾,可没想到······

‘奇怪啊,这几个人也只在祝至康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一面,根本不算认识,他们又是怎么在人群当中一下子发现我的?’

深恨第一次“侠客行”失败,他低头看了看,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三师姐送的这身湖锦又不值钱,三尺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在家的时候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到底是哪里露馅了呢······

秦梦龙一心复盘自己“身份泄密”的因由,结果身边的王家、周家兄弟嘴里的吉祥话儿像不要钱一样大吐特吐,惹得他愈发烦躁。

心头火起,冷哼一声,也看不清楚怎么回事,一下就跃上一处茅屋顶,宛如灵猫般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

齐圭心里一跳,按下了让“梅灵”跟过去的古怪念头,暗自咋舌:

‘果然是武者,这种表现,至少有“金系”的强度吧······’

人声同时鼎沸:

“哎呀,果然是武师大人!”

“天啊,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武者?”

“唉,我家那小子要是争点气,说不定也成武者了!”

“呸,凭你也配!”

林场罪户们对武者有着很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恐惧于他们的暴力,另一方面又艳羡于他们的地位。

实际这是一回事,没有暴力,哪里来的地位?

齐圭倒是神色如常,看着少年武者消失的方向,他只开始计算着,十两银子要多久能积蓄出来?

【山魈】带来的资质就摆在这里,他有着强烈的自信,自己距离成为武者,只是差一个机会而已。

周、王兄弟就没这么平静了,眼睁睁看着一心讨好的“秦武师”就这么开溜,几张人憎狗嫌的脸上,宛如死了儿子般悲痛。

周虎恨上心头,一指王家老二,直接开始问候家人:

“你妈的,都是你这呆头鹅,把小贵人气走了!”

“什么?死老虎,你敢骂我?好啊,那我知道了,我家‘阿保鸡’一定就是被你偷了,你这偷狗贼,还我狗来!”

眼见狗咬狗的闹剧就要上演,罪户们都扭头便走,桂花婶也准备脚底抹油:

“土娃,咱们走!”

“桂花姐,先别走啊~”

想不到,忽然被一个右颊上生着痦子的矮个男人拦住去路,桂花婶手一抖,差点一扁担摔他脸上:

“······是包打听啊,你吓我一跳!”

这边果然打了起来,包打听嘬着牙花子,招呼桂花婶和齐圭走到一处屋檐下,十分珍惜地把玩着自家痦子上那根卷毛:

“姐,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哦~”

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桂花婶对齐圭说道:“啊,我突然想起来还要买米煮粥,土娃,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还好不是去买橘子,齐圭不置可否,包打听一看:“姐,这是齐南桥家的孩子?”

看起来是在问,其实很肯定:“这小子很有志气啊,刚刚我就见他死死盯着那位武师。怎么,你也想效仿太祖,说一句‘彼可取而代之’?”

这里说的典故出自《太祖本纪》,是汝国太祖年少遇到官员出巡,跪倒道旁时的表现。

齐圭心下嗤之以鼻,怎么,那史官当时在现场?

不然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神话上位者,这是一贯的愚民手段了,齐圭知道,历史,向来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他没有辩驳,包打听还以为他怕了:“可惜,你得罪了吴必昌,他已经放话出来······”

“焦凤乙!你那张嘴是闭不上吗!”

桂花婶眉毛立起,大手一伸,捉小鸡似的揪着他的后脖子:

“信不信我把你的臭嘴缝上?”

别人这么说或许是恫吓,可桂花婶当年可是把梅大有“抢”进洞房的彪悍人物,南七坊里无人不知,包打听当时就吓白了脸:

“姐,姐,我不说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

两人拉扯着走到僻静处,这个距离一般人都听不真切。

然而觉醒【山魈】之后的齐圭,能感觉到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缓慢进步,眼下已然能听到七、八丈方圆的说话声。

再加上神态、口型,大约都能猜出说话内容来。

“姐,脖子快被你拧断了!”

“哼,你迟早要被这张嘴拖累······说吧,都有什么消息了?”

包打听揉着肩胛:“哎呀,为了你这些事,我忙活了一早上,连口水都没喝······”

桂花婶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被包打听连忙拦下:“哎哟,你真是我姐!

两件事儿,先听哪一件?”

“先说吴必昌的事吧。”

一谈到专业领域,包打听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本正经:

“他啊······这家伙做局齐家这事儿,背后是有人指使!”

“谁?”

齐圭和桂花婶几乎异口同声。

包打听好像听到了齐圭的声音,狐疑地转过头,却见少年弯着身子在归置竹筐,暗骂了自己一句“多疑”,回身朝着桂花婶搓了搓手指。

“知道了······那大血龙藤呢?”

“最近半年,南边几个坊子都没人见过异植,更别说你指名道姓要的这个大血龙藤······姐你别急啊!”

包打听脖子一缩:“我托了关系,只要这个到位,南边坊子没有就去北边找,第四林场没有就去其他林场找······”

他提醒道:“但姐,实话说,光是想找到这个大血龙藤,花的钱就不会是小数目,更别说买了······异植价值连城,这几十年里最便宜的‘明玉参王’卖到了什么价,不用我多说吧······”

桂花婶嘴角微微耷拉:“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去找就是了,要多少钱我会想办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包打听眼睛都亮了,拍了拍胸脯:“打探消息,南七坊里谁能比我?”

“是啊是啊~”

桂花婶肉眼可见的敷衍,肉疼地从袋子里拨出几个铜板给包打听,交代道:

“大血龙藤的事不急,你先帮我摸清楚,到底是谁要对付土娃,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