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将此人留下!”
……
次日一早,发觉饭碗受到威胁的一众门卒,毫不客气的拦下了王青云一伙。
看着围着自己车队剑拔弩张的门卒们,王青云眼睛微微一眯。
情况不出所料,有明一朝,底层宗室,那怕是没有宗号的宗室,饿死在封地都不会有人管,但要是离开封地的话——门都没有!
当然偷偷跳窗户的除外!
“李百户,让他们见识一下天恩。”
得到授意,李青山一夹马腹,向前几步,扬起手里的马鞭。
啪!
啪!
啪!
啪!
啪!
一套丝滑小连招,抽开最前边的几个门卒,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砸到看起来像是小旗官的门卒脸上:
“天子亲军都敢拦,活腻歪了吗?”
那个小旗官捂着被砸的生疼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令牌,一阵阴晴不定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把令牌递还给李青山:
“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也是职责所在,不经查明就会无法交差,毕竟……”
“那个连宗号都没有的宗室,居然敢辱骂当今陛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咱送他去凤阳高墙去享受一下天恩。”
“既然如此,上头问下来小的也可交差,大人您慢走。”
“哼~还不快滚开。”
冷着脸从门卒手里接过令牌,李青山回首对王青云笑道:
“大人,您请先。”
不做丝毫回答,王青云打马往前,队伍再次前行。
被绑在第二辆马车上的朱慎粮,东瞅瞅西看看,最后在城门口的另一侧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娃哥,俺要去凤阳享福去了,俺家里还留着一只烧鸡呢,你下了职就去拿了吧。”
赵三娃闻言,神色颇为复杂,沉默良久,还是冲着快要走远的朱慎粮喊道:
“俺知道了,此去路远,后会无期。”
其中一个挨了鞭子的门卒本来还心中愤恨,瞅着车队远走之后,就忍不住对赵三娃招呼道:
“三娃子,你这表弟还算有点良心,还给留了一只烧鸡,速去取来,给老子压压惊。他娘的,你看老子皮都被打开了,回头你得做东补偿补偿老子。”
赵三娃苦涩一笑,望向他们的小旗官:
“头儿!”
那小旗官挥了挥手:“速去速回!”
赵三娃闻言只得撂下差事,回城去拿烧鸡。
等他走远了,那个调侃赵三娃的门卒凑到小旗官跟前说道:
“头儿,那伙人真是锦衣卫啊?我看着咋不像啊?”
“令牌是制式令牌,至于真假,我哪里敢赌?”
“万一要是假的,咱们这饭碗可就完了!”
“咱咬死是真的不就得了?”
“万一上边要是问咱们传验咋着?咱们可没要。”
“要你个头啊!刚才那一鞭子不疼啊?就那架势,真动起手来,咱们弟兄能不能打的过都难说,老子吃饱了撑的去触霉头?”
“皮都开了,哪能不疼?”
“我看还是打的轻,要不你哪还有力气在这跟我贫嘴?”
……
俩人的交流赵三娃虽未听到,但赵三娃心里门清,自己又要大出血了!
一想到这,赵三娃就一阵肉疼!
日他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跟这狗屁宗亲结了亲!
临走还得坑老子一下!
……
当满心愤恨的赵三娃,在他家借给朱慎粮家的破茅屋里一阵翻腾之后,脸上却写满了难以置信!
丢下手里的破瓦罐,捡起地上的一块大银锭咬了一口,赵三娃忍不住骂道:
“小婢养的,这怎么可能?”
把银锭都在手里掂了掂,估摸着有三百两,赵三娃更是满脸震惊:
“这狗日的真走了狗屎运了?不是在做梦吧?”
呆愣一会,赵三娃捡起刚刚被他忽视的信,开始仔细拜读起来:
表兄在上,见字如晤,三十多年来,吾等祖孙三代多有叨扰,每每衣食无着之时,都要凭借姑祖母的情面,到你家打秋风,亦实属无奈。
然今朝不同往日,锦衣卫的千户大人怜悯于我,特赐下此等恩赏,容我报答恩情。
大人有言在先,我此去牵扯甚多,不宜声张,望表兄谨记。
此财且末露白,需时机成熟,某一实差,造福子孙,以延后世。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万望珍重。
小弟慎粮拜别!
……
连读数遍,确认一字不差,又掐了自己一把,肯定不是在做梦,赵三娃才喃喃自语道: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苍天有眼,你狗日的还算有良心,不枉俺家这么多年的接济。
好人有好报啊,好人有好报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畅怀一番,心情大好的赵三娃把银子包好拿回家,又去酒馆定了两桌酒菜,药房买了一些金疮药,才返回城门。
对着一帮哥们弟兄一通虚寒问暖,以祖母的名义许下酒菜赔礼,换得一众称赞叫好。
……
离开太原城,队伍直走三十里,歇马修整之际,逃脱樊笼的朱慎粮,走到正在用望远镜扫视太原盆地的王青云跟前噗通跪下:
“大人,二十多年了,慎粮还是第一次离开太原城这么远,见得这远处风光!
大人之恩情,慎粮铭记五内,今日在此立誓,此生愿为大人赴汤蹈火,虽死无怨,如有违誓,死无葬身之地。”
见族兄在表忠心,朱鼐穿一拍脑袋:
我咋这么笨呢?
咋想不起这茬?
懊悔不已的同时,动作也是飞快,一个滑铲,窜到朱慎粮身旁补救道:
“俺朱鼐穿也为大人效死!”
正心思飘远,观测地形的王青云被(零陵无双)二位贤良争相效死,不得不收起望远镜,回首一看,两个屁股高高撅起!
真活宝二人组!
眉头略微一挑,王青云就礼贤下士:
“二位将军这是做甚?快快请起!”
“大人,请答应俺的请求!”
“是啊,大人,答应俺俩吧!”
“起来!”
“大人!”
“起来!”
……
把二人强拉起来,帮着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王青云指着太原盆地的一片山河:
“你兄弟二人也是皇家贵胄,确因那文官帮着制定的狗屁祖制,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境界,限制于方寸之地,都不曾领略过你们祖宗仅凭一个破碗打下的万里江山。
其中之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今时今日,我不需要你们的什么效忠,你俩先跟我去看看这一片山河,见识见识这片江山,再言其志吧。
相聚是缘,我已经帮你俩了却了往事,从今往后,你们不用再背负那些枷锁,天高海阔的纵横驰骋,才是你们原本该有的自由。
二位,路还远呢,慢慢来!”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稍作犹豫:
“那先按大人的意思来!”
“唉~这就对了,你二人先去跟着他们休息去吧,我还要想想该去哪里呢!”
“是”
……
打发了这俩人,王青云举起望远镜又看起了太原风光,但这次风景再无入眼,进入眼中的却是太原复盘。
与无牵无挂,无恩剩仇的朱鼐穿相比,朱慎粮的日子过得还算好一些。
早些年断断续续还有一些俸禄,自从万历改革,宗室俸禄永为定额之后,才开始彻底断俸。
真正难过的日子也就三十多年,但他家里的太姑奶和姑奶奶有七八个,这些年来,这家脸皮厚的家伙,愣是靠啃亲戚,过到了现在!
虽说啃断了数家亲,但还是有一个姑奶奶念着那份血缘。
那个门卒赵三娃就是其姑奶的孙子,仗着这门亲戚,朱慎粮这家伙居然靠着混蹭之法独自度过了十个春秋,练就了水火不侵的脸皮和一对毒辣的招子!
正是因为这一点,昨日细谈出城事宜,鉴于朱慎粮也是心有愧疚,索性就顺水推舟,替他还了这份恩情。
虽说弄了小二十万两银子,三百两的银子也就洒洒水。
但现今时节三百两银子,足矣五到十家人的效死,相比起一家无关紧要的闲人来说,却有所不值。
不过有些时候,只算经济账,也不见得完全对。
古语云人情冷暖张张薄,当带断亲的都见过,这几十年还没被啃断亲的人家,其宅心仁厚自是不必多说,其难能可贵的品质亦不可多得。
这是人心人性账,远高于些许黄白之物。
都说村民扶我青云志,我送村民万两金。
全村人人开路虎,独我一人在吃苦!
庸人觉得可笑好玩,探其根源者谓之不多。
佛语有云,因果循环,讲究布施、布施再布施,布的是何,施的又是啥?
无非是一个善因善果,人情世故!
受人之恩,享人之福,还人以报,助人而乐,华夏先贤古老而纯朴的智慧,又有几人可曾遵守?
十几年后的那场神州陆沉之后,持续不断的反抗与无尽的厮杀,经久不衰。
无尽血泪中,那不足三口之家的一族之人,无力回天之后,隐姓埋名留下的祖训,偶尔还会想起,代代相传的布与施,亦是曾享受过。
想到这里,王青云回头看了看正在和自己的加强班言笑氨氨的朱家二人。
那脸上的无尽苦楚,果真消散不少。
嘴角微微一扬!
这才是学问的本质!
了无牵挂之后,自会奋勇向前!
弱小者总是祈求有救世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哪有什么救世主?
哪有那么多依靠?
唯有明心见性者,汇集起无数涓涓细流,以身入局,终究会白浪滔天!
前路很远,担子很重,心机要深,算计要多。
是妖魔鬼怪,还是法术神奇?
咱走着瞧!
屌毛们,加入光荣的进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