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仰平不问,沈南风是不会说的。
但问了,他就不能瞒着。
“多年老搭档,不瞒你,春和盛是你侄儿和别人合伙开的,小娃子不知轻重,叫嚣着要振兴秦腔来着,宁团那俩女娃是九岩沟的人,九年前,你侄儿跟着我那老叔避灾,去的就是九岩沟……”
“侄儿?”
单仰平惊问,“四海叔在九岩沟?”
“我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的。”
单仰平立刻起身,着急道:“那还等什么,请回来呀,团里正用人嘞。”
“算了。”沈南风阻止道:“他都六七十了,回来也做不成啥,再说我也请过了,他不愿回,现在自个带村里娃敲鼓学戏,日子过得还成,乐不思蜀了。你还是想想,咱这事该咋收场吧,调令发出人不来,就闹笑话了,还有那排戏的任务,总不能就这么搁着吧,得做。”
单仰平笑道:“跑我这儿说这么一大通,你什么意思,直说呗。”
“戏自然是要排,演员选拔……有三个办法,一是从团里现有人员里选,再就是从其他处选,三嘛,就是沿用原方案,还用易青娥,她师从苟存忠,游西湖是她本戏之一,我看过,相当出彩,但她不愿来,省秦没根底,波折多,如此一来,方式只能从调遣改为合作……”
“合作?开什么玩笑。”
“那你只有换人,或者改戏。”
“我不信她敢违调令。”
“她不敢,朱继儒也不敢,但春和盛不怕,人家戏剧电影两手抓,还是香岛企业,省秦拿不住的,再说易青娥是你未来侄媳妇,单团,不能硬来吧。”
“啥?”单仰平瞪大牛眼,顿时气笑了,“老沈,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是你没调查,凭经验做事。”
“你也是省秦的,你搞定这事。不就是怕没根底嘛,有你有我,怕甚?”
“噫!别带上我,我就是磨道里面的驴,听喝的,没你牛逼。团里的事你比我清楚,不是靠命令就能解决的,得春风化雨。好容易排个戏,谁不争?易青娥这个外来和尚,受排斥是一定的。你侄儿心疼媳妇,不愿她受一点委屈,成立春和盛,多半原因就为这个,几年了,好容易最近才喊我一声‘爸’,你说我能做什么?所以这事得从长计议。”
两天后,沈知言回西京。
林雪问儿子吴月琴的事,沈知言做了个“ok”手势。林雪顿时喜笑颜开,狠拍两下肩膀夸儿子有本事,然后迫不及待地去打电话,和吴月琴煲电话粥了。
沈南风说了易青娥的事。
“调令的事暂时压下来了,老单答应去疏通,具体还要你和他去谈。”
“什么章程?”
“最好是能调来。”
“不可能。”沈知言一副“要你何用”的模样,气得沈南风翻白眼,“省秦平台高。”沈知言不买账,“不能为我所用,高也没用,大不了自建体系。”
见儿子一副财大气粗模样,沈南风没好气的说:“那就只有推动省秦改革了,保留院团机制的条件下,具体让‘角儿’挑团,围绕“角儿”建立演出队了。”
“你不会一点事儿都没办成吧?”
“坏事的是那古存孝,不是我。”
“所以还是一点没办成。”
“谁说的,起码不会硬调人了。”
“就这?”
“你以为省秦是宁团啊,改革没那么容易,都是事儿逼着才能走两步。”
“不就是《游西湖》嘛,宁团现成的戏,没有省秦,照样手拿把攥。”
“所以我才说‘挑团’。”
“看来,我还得自力更生。”
次日,沈知言和单仰平见了面。
单仰平腿不灵便。
对这个未来死在易青娥演出事故中的省秦团长,沈知言是心怀敬意的。
见面的地方是一处茶馆。
如此不显得那么正式,算是沟通。
沈南风陪着儿子来的,一到地方,相互介绍后,他就喝茶,任事不理了。
昨晚被不孝子气坏了。
单仰平打量沈知言,笑道:“当年见你,还只有这么高。”单仰平比划一下大腿上的某个位置,“如今我搭你肩膀都困难,老沈,咱们可是都老喽。”
沈知言忙道:“单叔哪里老了,正年轻呢。”沈南风闻言不由翻个白眼。
单仰平大笑,“听你爸说,你要振兴秦腔?咱秦腔正是好时候,还用振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知言语露锋芒。
“花无百日红,时移世易,得意须防失意时嘛,单叔,我不信你看不明白秦腔的危机。行业兴盛,说到底是市场需求,能造血能生存,才能兴盛,电影、电视……未来还有电脑,这些都会分薄戏剧需求,经济发展,城市扩张,人员流动,终会导致农村衰落,而农村是秦腔的大市场,未来如何不言而喻。”
单仰平震惊,看沈南风。后者双手一摊,示意碰上这样儿子,他也很无奈。
两人都是浸淫戏剧半辈子的人,太懂这番话的含金量了,只是难以相信罢了。
单仰平定了定神,说:
“这样,你更需要省秦这个平台。”
“省秦太大,我太弱小。”
“万丈高楼平地起,让易青娥来。”
“不是不行,但怎么个来法,需要明确,调遣不可以。吃水不忘挖井人,易青娥能有现在,宁团付出许多,一句话把人调走,宁团就完了,不合适。”
“宁团也是国家单位。”
“宁团是国家的宁团,宁团也是宁团每个人的宁团,他们都依靠宁团吃饭,多少年才出一个易青娥,她走了,宁团就完了。”
“有那么厉害?”
“单叔问问你这老搭档就知道了。”
见两人看过来,沈南风瞟儿子一眼,心说,到头来,还不是得靠你老子背书?于是说道:“差不多如他说的。”
言罢又怕力度不够,又说:“还记得那年高校演出汇演吗?交大那新梁祝,出演祝英台的,就是易青娥。”
单仰平果然知道。
“那不是姐妹俩吗?”
“出演梁山伯的是易青歌,姐姐。”
“这就有得一试了。”
单仰平摩挲下巴,“那这样,宁团不是排演过游西湖吗?那就索性来西京一趟,省秦邀请,做一次演出吧。”
“单叔英明!”沈知言大喜。
自己人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易青娥是千里马,最不怕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