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枯如尘土

缴税？安然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个理由。

“我已经老了，交不了王国的税了，何况我还是个残疾。”

“这手怎么断的？”安然问。

“当年王国征召入伍，我在弗兰斯战役断了一只手。”拾荒老人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之前他的手还在，失去了菌丝维护，这只手再也修不好了。

安然默默不语。

弗兰斯战役，很多年前天澜倾国之战的小节，一场战役奠定了东大洲现在的阵营格局。

那时候的东大洲并不止天澜和弗兰两个大国，在天澜的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些国家，其中不乏对天澜位置觊觎的挑战者。

在很长的时间里，天澜军队用高射机枪，铁丝网，将漫长的边境线覆盖，维持短暂的和平，但所有人都知道终将有一场战争，决定整个大陆的走向，在日渐严峻的国际形势中，战争突兀地爆发了，不仅是东大洲，当时所有大洲都或多或少爆发了战争，无数人被卷入了这场战役，死亡人数不可预计，只知道很多国家的名字就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弗兰斯战役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场战斗，天澜和一个国家在边境线互相拉锯了半年多，期间投入大量飞机，坦克，重型具装武器，超凡者成为个体尖刀在各个战线上搏杀，整个战役动员军队数百万人，巅峰时期，平均每天就有一万人死在冲锋路上，是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其残酷程度被称为“弗兰斯绞肉机”。

战争结束后，天澜政府债台高筑，原本高额的税率一再提高，可以说，这是一场对所有人影响深远的战役。

“你退伍没有给你补偿么？”安然看了眼拾荒老人。

“给了一笔路费，当初遣散我们的官员说，为王国尽忠是每个人的义务，义务完成之后就该各自回去，不要占用宝贵的资源，我不知道义务是什么，但一个废人又能去哪里呢？我们这些在战争中失去了身体的伤兵只能结伴回家，路上死了很多人，我想这么困难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相比较其他朋友，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可一点不幸运，安然心里微微一动，想说些什么，胸口却感觉有一口气憋在那里，拾荒老人在不知道义务是什么的时候，就把半条命丢在了战场上。

“后来，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失去了手臂很不舒服，但镇上的人还很照顾我，不要的东西也会给我，但我真的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每个月都要上缴那么多税款，我实在没办法。”

“所以你就接受了治安官的蛊惑..额，欺骗？”

安然看了眼不远处身体微微颤抖的米拉，本想说蛊惑，但想到天澜语中这个词语的发音不是一般人能听懂的，转而换成了欺骗。

“欺骗....不是欺骗，我是自愿的，米拉先生是个好人，他给镇上的人做了很多事，但每年上缴的税款都不齐，首府的人很恼火，来了很多次，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没办法的，我们不想被赶出去。”拾荒老人说。

“有了菌丝后，我们也能攒够每个月税钱了。”

生活在天澜固然煎熬，但荒野上却更加困难，在人类没有清理过的地方，各种变异兽一个比一个强大，尤其是肥虫这样繁殖能力超强的生物，稍不注意就成了它们的食物，每年边境都有交不起税的人被赶出城市，不久之后，人们只会在某些巢穴发现他们破烂的衣物。

菌丝入侵人体之后会完全替代体内的维生系统，换句话说，只要种植菌丝，这个人之后便可以不用吃饭，最大限度降低自己对物质的索取，当然能勉强交够给王国的税款。

听完两人的对话，玩家面面相觑，剧情的走向出乎他们的预料。

“何不安安做饿殍啊！这剧情真没有意思，宁愿委屈自己也不反抗。”一个玩家撇撇嘴，满脸不屑。

为了不交税自愿和菌丝融合变成怪物，游戏剧情的魔幻程度远超和平时代人的想象，他们玩游戏追求的是极致的爽感，这些NPC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苦难是共同的，残酷的剧情又夹杂着那么一丝似有如无的真实，让玩家们很不痛快。

“闭嘴，好好听。”空山新雨低呵，他垂下枪尖，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对我有意见。”

安然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小镇出现了异变，实际上不过是一帮挣扎求活的可怜人，想活而已，想要活不是什么错，但他们又是送手指，又是送眼珠子尸油的，一番操作下，搞出他精神高度紧张，只能说这帮人的做法实在过于丰富多彩了一点。

“我们不是故意对您，只想您离开…医生，您是好人…”拾荒老人低头，声音越来越低。

“您可能不记得，当初您来这里的时候，我晕倒在巷子里，已经快要死了，是您路过救了我一命。”

“我们知道这东西很危险，所以不想您靠近它。”

安然心里一惊，脑海中闪过很久以前的画面，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人穷得连税款都交不起，居然记得有人曾经对他们伸出过援手，甚至这件事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在遗忘的角落依旧被人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离开吧...这里很危险…离开。”拾荒老人梦呓几句，头颅缓缓低垂。

空山新雨上前看了看他的身体，摇摇头：“他死了。”

安然眼皮一跳，这个老人生得浑浑噩噩，死得也同样卑微，这些卑贱如尘土的人就像荒野的石头一样，粗糙无名，自然也无人在意。

环顾四周，地面大多数人也没了声息，强行提升细胞强度接受过多能量，就像把一个气球绷到极点，气球破裂的瞬间他，他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接受了菌丝，到底也没有让他们活上多久。

远处，陷入昏迷的米拉，忽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突兀的变动吓得旁边玩家慌忙拉开枪栓，安然却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攻击。已经没必要了，他的生命值已经见底，面板连击败结算都给了出来。

“疼…好痛！”米拉捂着头表情痛苦，眉宇皱成一团，等他清醒过来，只看见周围的玩家，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带着戒备的神色。

被黑洞洞的枪口环绕，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直到看见安然，他才莫名地苦笑一声，神态甚至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释然。

“我对不起他们，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他轻轻开口。

安然眉头紧皱，注视着这个“罪魁祸首”，哪怕这家伙被别人做成了傀儡，但事实上菌丝也是他散播出来的。

“你骗了他们，菌丝并不能让他们活多久？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些天来，安然做了很多次研究，菌丝的分裂是有极限的，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褪去旧壳，换上新的躯体，这么循环十几次后，整个人就会彻底报废。

换句话说，哪怕一个人被菌丝寄生，不过多活了十几年而已，而且还会被菌丝的主人控制，完全成为傀儡，生杀大全完全取决于对方心情。

“我想救他们。”米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