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的玉儿啊,快醒来看看阿娘吧,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小少爷都昏迷三天了,太医开的药也吃了,按道理,该醒了吧。”
“是啊,你说小少爷平日里为人这么宅厚,怎么就……”
元崇玉迷迷糊糊地,听道耳边嘈杂的人声,不免皱了皱眉。
这里难道是极乐世界吗……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却有些不太适应入目刺眼的光线。
“夫人,小少爷醒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快、快把老爷叫来。”
入目的是沈银霜那张哭花了妆的脸,元崇玉有些许迟疑。
“……”
“娘……”
一开口,他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知觉。
元崇玉用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一坨浆糊似的思绪整理清楚,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接着看见元方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蓝袍公子。
元崇玉皱着眉,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老爷子怎么不听好话呢,让你生着病别瞎溜达,这下好了吧,把自己也给玩没了。”
没等元崇玉说完,他尚且乱得一团糟的脑袋又遭受了迫害——元方在他头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把他一下子给打蒙了。
“咒你老子呢?你老子我身体可康健得很,倒是你这小子,不过泡了趟水,就能给自己烧糊涂了?”
元方伸出手来作势摸他的额头,元崇玉下意识躲开了元方的手,却没躲开沈银霜的“关切”,他处在二人夹击之中根本无处可躲,于是干脆装死。
这里到底是地府还是幻境,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我的儿啊,怕是在湖里把头给磕坏了,怎么讲起胡话来了呢。”沈银霜求助似地看向元方。
湖?等等,他记得十五岁时,与一众公子哥在花漾湖游船时,好像是坠过湖,被人救上来之后,烧了好久。难道……
“我再为令郎看看吧。”那个随元方一起进来的蓝袍公子道。
“麻烦谢公子了。”
元崇玉怔怔地看着来人,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瑞凤眼,唇下痣,医者,姓谢。
元崇玉突然有些恍惚。
“谢伯淳。”元崇玉低声唤道。
前者莞尔一笑,“元公子认识在下?”
元崇玉挑了挑眉,“你……不认识我吗?”
谢伯淳摇了摇头。
元崇玉低头,没再回答,听任谢伯淳为他诊脉,又写了些药方。
这谢伯淳是长公主宋吟的人。
元崇玉皱眉。
谢朗起身,温声道:“元公子已无大碍了,只是大病初愈,还须细细调养才好。这是在下开的方子,早晚各一副,三日便好了。”
沈银霜急忙上前,道:“好、好,多谢谢公子了。”
元方朝谢伯淳点了点头:“有劳。”
“这是长公主的吩咐,应该的。”谢朗微微点了点头,“在下告辞了。”
所以今日眼前之景,到底是何故?
元崇玉来到窗边,抬手挡住了阳光。
等元方安慰着沈银霜走后,元崇玉光着脚走下榻,来到铜镜前,轻轻解开了里衣。
元崇玉看着铜镜中的少年——容貌稚嫩,十五六岁般白皙甚至病弱身体。
这是……他……不,准确的来说,这应该是十五六岁时的他。
元崇玉感到恍惚。
所以……他是回到了过去吗?
他抚上了胸口,那里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痂,不用看元崇玉也知道,那里用刀刻了张牙舞爪的两个字,善卿,善卿。
这二字是当初左善卿死后他刻的,刻下那时他发了疯,刀口落下的深深痕迹,那时几乎要了他的命,可他却硬是抗了下来。
元崇玉低了低头,手抚上铜镜,他忽然感觉有些庆幸。
善卿,善卿啊……果真如此,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改变他们的结局?
元崇玉平静地走在不夜城的长街之上,耳边是喧闹的市井之声。
他的思绪飘到了那年的皇宫夜宴之上。
那年元小公子正是意气风发又不服管教的年纪,爹娘让他进入明山书院,可他讨厌书院之中的条条框框,于是喝醉了酒的元小公子踉踉跄跄地找到了离席的左善卿,两颊微红。
左善卿懒懒地靠树,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人。
元崇玉迷迷糊糊地,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可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我选你行不行啊?”
左善卿温柔地问道:“选我?”
元崇玉嘟囔着:“对……”
他摇摇晃晃地靠近左善卿,衣上的银饰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我选你。”
元崇玉一下子腿软,猛地栽到了左善卿怀里,左善卿稳稳地扶住了他。
元崇玉挨在面前宽厚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
“爹让我去明山书院上学,可是我不喜欢。”
左善卿温声问道:“为何?”
元崇玉皱眉,摇了摇头。
“明山书院夫子都是老先生,古板、迂腐、不近人情,我在那里,一点儿也学不进去……”
元崇玉抓着左善卿胸口的衣服,抬头与他对视。
元崇玉踮脚,勾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可是我一见你,便知道你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你生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我知道你是今年那个名满天下,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你很厉害,可是我也不差……”
“我想做你的学生……”他凑到左善卿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左善卿的脸上。
“你能不能……”
“也选我啊?”
左善卿看着怀里的小孩,勾了勾唇角,声音低沉。
“你知道我是谁吗?”
元崇玉踮脚,用力抱住了左善卿,他迷迷糊糊地,下巴抵在了左善卿的肩头。
“我知道啊。你是洪蒙状元郎,你是左、善、卿。”
他一字一顿。
元崇玉的思绪被人群的高呼声拉回了现实,他循声望去,人群都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张榜了张榜了,快去看看中榜了没!”
身后冲出的人将元崇玉撞倒在地,银饰叮叮当当地响,他混沦的脑子被猛然惊醒。
“公子,”元良猛地拽住了向前跑的一个人,“请问今夕是何年,而这榜,又是何榜?”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今为洪蒙年,此榜为金榜。”
“怎么公子,你是外乡人?”
洪蒙之年……
“我?小生姓左,名为善卿,字秋衡,乃是洪蒙的状元郎。”
他突然抬脚往前,拼命地跑。
殿试……
“你这个小门生,什么时候才能规规矩矩地唤我一声先生?”
“没大没小。”
他被拥挤的人群撞到了一边。
登科及第者……
“崇玉啊,我不是良善之人,所以,离我远些吧。”
过往的画面出现在元崇玉的脑海中,他好痛苦。
元崇玉伸出手来,到底没有抓住那片幻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城墙上坠落,红衣似血。
眼前渐渐涌入了光明,金榜之首……
左善卿。
元崇玉突然掉了眼泪,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看我说的吧,他指定是状元,一路直上,连中三元,算是奇人了吧……”
“唉,这次又没中,怎么办啊……”
“明年再来吧……”
“唉,这小娃娃怎么哭了……”
嚷嚷人声回响在元崇玉耳畔,但他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他只是边哭边笑,嘴里喃喃。
“好久不见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