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押镖武士和镖局的讲究,需要说一下。
你说一个没有跟脚的光棍汉,去人商铺门口毛遂自荐,说要帮忙保镖,人家商人敢用吗?
肯定不敢用啊。
往坏了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哪路强盗的奸细。
往更坏了说,万一你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遇见强盗,你给主家货物和商队伙计扔那里,你自个儿先跑了呢?
再往好了说,万一你出个工伤。
人家大掌柜仁义,愿意给抚恤金。
你一个没跟脚的人,没家乡没字号。
抚恤金给谁啊,这不是坏人家大掌柜的名声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会儿也没有货物险,押镖不力,强盗连人带货物全部抢走了,这损失算谁的?
所以,商人聘请押镖的武士,首选武力强,名声好的大户坐地虎。
名声好,是大户不能欺负主家。
武力强不用说了,押镖武士肯定得能打,遇见事了,武士得干的过强盗。
大户坐地虎什么意思呢?
就是出了意外,不论好事还是坏事,主家都能找到镖师的家。
主家想找官府讲理,讲理的对象得能随时找得到。
这些大户家大业大的,有房子有地,等闲损失,人家也罩得住。
这些大户,一般是兄弟多,地也多。
但是相对没那么多,家里算不上地主,家里也没有别的大生意。
这些大户,家里的钱,主要指现金,银子,不是很缺,也不是很够用。
他们没有本钱开矿做生意,读书科举也不成,就是正正派派的老实人家,只有一帮子兄弟的力气。
这些大户就会与商人合作押镖,挣个辛苦钱。
刘家就是这样的人家。
后来商路走多了,活钱攒了点,刘家有了本钱。
慢慢的,见多识广以后,刘家偶尔也敢整商队了,有时候跟大商人合伙,有时候本地几家大户合伙。
这些年,陕西商业竞争愈发激烈。
商业垄断性越来越强,茶,棉布,皮毛,丝绸,硝,硫磺等大宗高利润货物,等闲人插不进脚。
甚至粮食,马匹,盐,瓷器,铁等低利润货物,小商人也愈发做不下去了。
商业集中,垄断性增强。
省城西安的专业镖局越来越多,刘家的保镖业务也就越发稀少了。
保镖业务少了。
刘家就自己跑短途商贸,从澄城县出发,去西安啊,去庆阳啊,去延安啊,等等地方。
反正挣个辛苦钱,维持现金流,好缴纳越来越高的赋税。
刘常德没有参与过家里的商路。
他之前在县城西来堂做沙弥来着。
他也觉得实践明代跑商新鲜,对于这一趟出远门的旅途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刘常德跟着家里的商队一早出发。
风餐露宿晓行夜宿,众人一路平平安安地把粮食,瓷器,少量的铁器,棉布送到庆阳府环县商家那里,还夹带了一些私盐。
这时候,正是陕西三边防秋的要紧时节。
边镇兵马调动,物价紧俏,除去上下打点的门包润笔,刘自盛他们商队的利润还凑合。
回程的时候,商队带的皮毛,活牲畜,现金,银子,铜什么的,还走私了一点点硝石。
这天,他们走到庆阳府宁州,这里离西安府地界不远了。
往西南走,过了金锁关就是西安府地。
再往南走,是同官县,耀州,西安,从同官县往东走,就是白水县和澄城县。
这一群人节省啊,省吃俭用的。
早晚怕强盗,他们不得不额外花钱住店。
路途上,中午是一定要打尖休息,必须得休息,人受得了,牲口也受不了。
打尖休息,这伙人就不去店房了,省钱,路边或者哪里随便凑合凑合。
这一日,刘自盛一伙人出了宁州城,离开客栈往东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给小风吹得如同盐花碎末子一样到处飘。
雪下的不大。
入冬以后,地皮已经上冻。
眼下路上没有多少积雪,也没多少泥巴,路还能走,牲口也还将就。
刘自盛他们就没回头往宁州城退。
眼看着雪下不大,反正路还能走,能走多远是多远吧,了不起半路再找个客栈。
路实在不能走的时候,他们就必须找客栈休息了,必须等雪冻瓷实了才能走。
客栈住起来,天长日久的,就费钱了,花钱,心疼啊。
想到这里,刘自盛催着大伙儿赶紧行路,能走一程是一程。
因为着急赶路,他们选了条从没有走过的背风小道,只在往日里听往来客商说过。
到了中午时分,刘自盛眼瞅着路途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心里焦急:
“这风雪天,牲口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休息,免不了是要生病的啊。“
“万一牲口出个损伤,肯定要坏事的啊,他们这一趟商路就白跑了。”
刘自盛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还不如半路掉头回宁州城躲避风雪了。“
“实在不行,走大路也成。”
“当时真是迷了心智,竟然走小路!”
刘常德个子高,早将避雪防风的斗笠去了,光着头,四处瞭望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眼尖,老远瞅见路边山坳里有一座破庙,他连忙指给刘自盛看。
刘自盛喜出望外,不禁高呼:
“天助我也!”
他连忙招呼大伙:
“大家拉好牲口,推车紧走几步,前面有座庙,咱们去打尖休息。”
众人齐声答应,低头赶路往破庙奔去。
一伙人走到近前,果然是一座破庙,庙门都没有了,院墙东倒西塌的。
众人打门洞往里观看,庙不大,一进的小院子,大殿倒是瞅起来还算完好。
大殿房顶没几个窟窿,房门紧闭,确实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刘自盛连忙安排众人停车卸套,先把牲口拉出来去休息。
他拉刘常德和郑彦夫先进庙,去大殿查看。
刘自盛三人怕扰了菩萨,轻抬脚缓落步,从大殿侧边台阶上到了大殿门口。
大殿房门完好,紧闭双门,两侧窗户纸虽然碎了,但是窗棂也倒是齐整。
三人从窗棱上的窟窿往大殿里面瞅,黑乎乎的啥也看不着。
影绰绰地看见大殿正中堆了座佛台泥塑,眼瞅是没什么盗贼和强人。
三人转身走正门,刘自盛在前头使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哎,门纹丝不动。
他又使三成力气推门,哎,门还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刘常德忽然使右手拨拉了刘自盛和郑彦夫一下,左手比划在嘴唇前,“嘘~”
然后,刘常德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示意两人听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