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摔瓦,起灵

“谁?是谁?”正准备摔瓦的二房大爷怒喝着。

众人闻着声音寻去,只见外面一个女使婆子打扮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二房大爷看了看,心神也是定了下来,不过是一个下人,他还以为即将到手的百万家产要出了什么变故呢?

“你个奶妈子,胡说些什么浑话?这么多的宾客在场,哪有你一个下人出来说话的地方!”

这个被二房大爷称呼为奶妈子的婆子却是个不怯场的,对着二房大爷的话并不在意,只是一顾的说着。

“白大爷,你是二房的长子,与我们大房可毫不相干,我们大房自有人来摔!”

站在二房大爷身后的那群人却是要说话了,按这女使婆子的话来说,这摔瓦起灵的事情与他们二房来说毫不相干,那不就在说这白府的百万家产与他们二房毫无关系了?

要知道这二房大爷可是提前允诺过的,他若是能顺利继承白家家主之位,这白家的家产也是有着有着他们的一份的。

一时间这白家的老小却是比打搅了好事的白大爷还要生气了!

“哥哥,你跟他说什么,哪里来的疯婆子,给我捆出去!”

“对,赶出去!”

这灵堂周围布置的都是白府二房三房的人,至于白家大房的那些忠仆早已被各种手段打发了出去了。

既有人下了令,立刻有三四个女使婆子上前押住了闹事的婆子,往外驱赶。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这婆子也是个厉害的,三四个女使婆子下场,只不过堪堪把她拽动、这场面一时间变得热闹了。

“住手!”

铜盆里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飘过描金棺椁。

见这奶婆子正要被驱走,白大爷正准备摔瓦,手腕忽地僵在半空——见到来人正是顾廷烨的瞬间。

在场的众人之间没有比他还要熟悉这张脸的了,当初可是他亲手描绘了数十张他的画像,派人去刺杀的,就是为了他活不到这里,没想到今日还是让他来到了这里。

“诈...诈尸啊!”管事的尖嗓劈裂了凝固的空气。

后面的宾客也是万分惊讶,“他不是死了吗?”要知道如今扬州这么多天的变故全都是因为他死了才闹出来的。

唯有那刚才闹事的奶婆子见到后面来人正是他们大房的“烨”哥儿,露出喜悦,连忙拽着顾廷烨四周好好的看了一圈。

见着没什么事,终于放心了下来。

这婆子本家姓常,被白大爷称呼为奶婆子倒也不错,她是白老太爷女儿的陪嫁女使,后来白老太爷女儿生二子去世之后,顾廷烨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这婆子看顾的。

她与顾廷烨的关系自然十分亲近,说起来这偌大的白家倒是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奶妈子是最关心顾廷烨的了。

坐在灵堂旁的盛紘一行人也是注意到了动静,但作为外人又不是多么亲近,也是打定主意不去管这些闲事的。

“仲怀!”

可是这个时候盛长柏看见了那少年的模样,却是高兴极了,平日里的那稳重头也是不见了,比王弃疾表现的还兴奋。

盛长柏和王弃疾先后站到了顾廷烨的身前,从头到脚好好的看了一遍。

“你没死,他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几个少年咋咋呼呼的,顿时整个灵堂也充满了一股喜悦的氛围。

“白烨?这”

就连跟在王弃疾和盛长柏身后的刘敞和盛紘也是诧异的很,刚才还在为着他的事烦忧呢?

现在这个人竟然马上就死而复活了,好端端的站在他们身旁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人活着就是好的。

这边的人是开心的很,但另一边的人却是气恼了。

白大爷怒喝着,“你们在这灵堂之上嬉笑玩闹是何用意?”

常嬷嬷见到自家的哥儿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也是不再顾忌着什么了,大手指向这灵堂上站着的白家老老少少,哭诉道:

“哥儿,怎么才来,这帮王八羔子无法无天,要谋夺财产。”

白大爷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这偌大的家产才雇凶害人,如今听着这奶婆子竟毫不顾忌的把他们的心思点破了,更是担心这马上到手的财产鸡飞蛋打。

白大爷立马招呼下边的小厮上来,

“即是家中出殡,你们一干人等在这灵堂之上嬉笑玩闹是何用意?来人,把他们都赶出去。”

“他是我们大房的哥儿,你们谁敢赶他出来!”常嬷嬷喝了一声,一时间没人动。

但白大爷重重的把手中的杆子撞了撞地,向后示意了一下,“来人,快把他们都赶出去!”

这堂上的小厮都是白家二房三房安排好,虽是迫于大房的威严一时不敢乱动,但是他们的主子都发话了,他们也是迅速的动了起来。

数十个小厮朝着顾廷烨涌去,但他也不是个束手就擒的,就这样他们在大堂上就争斗了起来。

王弃疾也不是个怕事的,见着这么多人欺负顾廷烨,他也是上前帮起了忙,两个少年人虽少,但都是练过些功夫的,这群小厮虽然人多势众,但打斗之间没什么章法,一时之间也拿下不得。

一旁的盛长柏虽然没练过什么武,但见着两个兄弟在那里争斗,他一人也是不好束手不管的,心下一横,便咬着牙出去,挡下了一两个小厮。

索性这些小厮虽然不知道王弃疾他们的身份,但见他们衣着不凡,显然是个有来历的,也不敢真的动手伤了他们。

就这样灵堂上,几个少年郎大战一群小厮,倒是让旁人看的有声有色的。

最后还是刘敞出了面,他作为扬州的知州,在这几日的扬州变故中也是威风凛凛,此时他出了面,倒是也让人信服。

刘敞连喝几声!

“住手,住手,灵堂之上,成什么样子?”

堂上动手的小厮大多是不认识刘敞的,但他们也知道今日这灵堂上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哪个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而且白大爷也没有反应,他们也是顺驴下坡,停止了动手。

顾廷烨三人也是停止了动手,狠狠的推了一下身旁还有人押着他的手,向灵堂前走去。

顾廷烨先向灵堂白老太爷的灵牌深深的拜了一下。

然后看向白府的众人,“天下竟然有隔房堂舅不容亲外孙祭祀的道理,我有亲外祖父的亲笔书信,言明立我为继,我为何不能来!”

顾廷烨的话刚说完,白大爷就紧接着说道:“你放屁。你自姓顾,我家姓白,天下谁人听有异姓立继之事?

怎么你仗着父兄是侯爵功勋,想强夺我白家产业不成?”

他哪里不知道刺杀一个侯府嫡子的风险,但他还是做了,这一切不就是担心此时此刻吗?

那白家的老东西竟然死之前宁愿把这偌大的家产让给一个外姓之人,也不给他们这些子侄亲人?

在他们看来,白家如今能够成为扬州乃至天下首屈一指的盐商,也是离不得他们二房三房的人帮衬的,因此这白府的家产理应有他们一份。

“诸位大人,诸位耆老宗贵,请看书信论断。”顾廷烨从怀中掏出一份牛皮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卷。

知州刘敞却是当仁不让的接过了书信,一是这在场的众人之中,他是本地的父母官,说话比旁人也多了两分可信,二是他也是想要结交一下这侯府的人。

“余知天命既到,惟望汝来继我浑个家业,使不亡与外人之手,兹做遗书,外祖白,盼归。”

瞬时间,堂前上下听完,也是议论纷纷,开始相信了顾廷烨说的话。

“这是真的吗?”

白大爷可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要赶紧打住才行。

“简直是胡说八道,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书信,猫能写,狗能写,谁不能写,你就想凭这一封破信就想夺扬州头一份的盐庄吗?”

“就是,就是!”站在白大爷身后的一众白家人应和着,十分吓人。

王弃疾和盛长柏默默的站在了顾廷烨的身后,像是给他加油打气。

顾廷烨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个兄弟的支持,一时间更加有了些底气。

“家中总有书件信函,请耆老宗贵来做个见证,大家一取来对照字迹,便知道真假。”

在古代,书信书信对照字迹是验证文书真伪、确认作者身份的重要手段,尤其在法律、文学、官场等领域应用广泛。

虽然是判别的主要手段,但是也不避免造假的可能性,因此一般来说还需要耆老宗贵以及当地德高望重之人的担保,来确认其效力。

这也是为什么顾廷烨一再希望耆老宗贵出来做个见证的缘由。

刘敞心里本就想和这侯府子结个善缘的,而且这白家的人说到底与他也是无亲无故的,更何况前些日子里,这白家还隐隐和他作对呢?他可还记着呢!

于是他便也顺水推舟的说道,“我身上便有老先生赠我的诗句,本准备焚于灵前,以慰在天之灵哪!没想到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几份书信,这可把一旁的白大爷弄懵了。

要焚于灵前,你倒是早些时候焚啊,这眼看着马上起灵摔瓦了,结束了,你想起来了。

他连忙的打岔说道,这时候千万不能让大家认为这信是真的。

“什么信不信的,从来也没听说过,伯父临终前,亲口说我坚毅能干,亲手把盐庄交付于我,白家人都看到了,是不是啊!”

身后的白家人也都纷纷的说道:“是啊,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其中还不乏一些老亲长辈,一时间可信力就加强了许多,毕竟就如白大爷所说,书信是可以作假的,但是让这么多的尊老帮着做假就难了很多了。

顾廷烨见着这堂上的众人如此,也是叹了一口气,若非最后时刻他是绝不会把场面闹得如此难堪的。

他决定再给这白家的人最后一点面子,若是还冥顽不明,就不要怪他不认家族情分了。

“你看着我外祖的灵位,你看着他,他也在天上看着你,你对他发个誓,若你方才有一点虚假,在内宗祠震荡不安,在下亡母九泉不宁。”

古代,人们对于神鬼之道虽是敬而远之,但对于祖宗英灵,家族报应还是非常相信的,自然也没有多少人敢拿着家族宗祠开玩笑。

当然就算不管这些,白大爷他也是不敢的,因为这件事本就是假的,而且刚才二房三房乃至各方耆老的表态也是因为他提前答应好给与的利益,这才或出言支持,或袖手旁观。

此时他若真的拿家族宗祠发誓,事后难免不会被那些老骨头们说事,怕是会全为了旁人做嫁衣。

白家的旁人也是一下子想到了这个问题,发誓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可是不敢发誓不就是代表心虚吗?

于是有的脑子转的快的就把矛头放在了知州,通判身上。

这白家的耆老宗贵们自然是愿意把这么大的一份产业留在自家自姓的,毕竟他们或多或少的沾一份光不是?

若是真把产业给了这姓顾的,可是全没有了,因此没有什么十分的确定,耆老们自然是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所以这唯一的障碍也只有知州,通判了,只要这姓顾的没有知州,通判撑腰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知州大人,通判主事,我们是来请您祭奠的,你们怎么能官官相护呢?”

话还没说完,顾廷烨就直接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可不会给这白家的人一点机会。

“你们不敢发誓,我敢,我顾廷烨指天发誓,立我为继,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在上宗堂震动不安,在下亡母九泉不宁,堂舅,你敢以亡母发誓吗?”

白大爷当然是不敢的,打着岔说着。

“你啊,就是个泼皮。”

“苍天后土,过往的神明,值日的功曹,都在天上看着你我的身呢!堂舅你为什么不敢说?”

白大爷见到了这地步,也是没了法子,这顾廷烨敢拿他侯府宗堂发誓,他若是不发誓,这众人怕是会相信他多些。

他也无奈的说着,“说就说,我,白亭预,指天发誓,立我为继,全是实言,若有半点虚假,在内宗祠···在内。”

最后半句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最后还是白大爷的父亲见事不对,站了出来给白大爷一个台阶下。

“住口,他是一个汴京城出了名的浪荡人,公子堆有数的泼皮汉,他敢大话亵渎宗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怎么敢跟她比拼无赖呢?”

“父亲,说的是!”

这白大爷也是个极厉害的,三言两语便免除了白大爷的困境,又把顾廷烨钉在了一个浪荡公子哥的身份上。

这样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自然也没有半点可信度了。

话说老的还需老的对,这白大爷的父亲辈分极高,句句又把圣贤道理挂在嘴边,偏偏顾廷烨他一个小辈也是无可辩驳。

还是常嬷嬷见着事情不对,连忙站出来说话。

“你们这群伪君子,惯会将先贤圣人挂在嘴边上,说这些空口白话,欺瞒乡里,老先生,大人们,在这宅子做了一辈子,最知物什所在,我这就领着大家去看我们主君的书信。”

白大爷见事情正在向自己利好的方向发展,哪能让他们翻了下去,便准备以势压人了,毕竟这白家上下都是他们的人,直接拿了他们,在堂上把名分定了,他们事后也没法更改了。

“混账,这是我们白家的宅子,任凭你信口雌黄几句,有这么几个官给你撑着,你就想肆意抄家吗?”

这一句话隐隐间却是把知州,通判和顾廷烨打成一派了,暗示他们利益勾结,强夺家产。

“今天,你们若是想进这个院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话刚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气势。

外面却是一众小厮壮汉闯了进来,高喊着,“还我卖身契,趁着我们主君过世,抢走我们的卖身契,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这一阵吵闹却是让刘敞有了机会,这白家的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官官相护,那他今天不官官相护,看来也是不成了。

他寻着这个由头,也是出了面,谁叫这白家的事自己处理不好,那不就需要自己这个父母官帮助一二吗?

刘敞高呼着:“好好,好,别闹了,别吵了!”

他转头对着身后扬州的一众耆老说道,“各位耆老都是扬州城里有头面的人物,记得上次禅觉寺赏花,一起喝过好酒,我们何不一同看看,也当是个野趣。”

知州大人既然都出面了,剩下的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跟着一起去,白家的人也是阻止不得。

常嬷嬷也是极爽利的,不一会案台,书信什么都准备好了。

几个乡绅耆老仔细比对了一些这白老太爷的日常笔迹和这顾廷烨的书信,发现的确是出自一人之手,无可辩驳。

尤其是盛紘,他的字就是连官家都有所闻名的,对于这“字”之道涉猎颇多。

在其他耆老回答模棱两可的时候,他却是直接的说道,“简直是无可辩驳。”

在这方面,他盛紘不敢认是书法大家,但也可算是个专家了,因此也是颇为自信的了。

但白家的人却是坚决地不同意,无论是真是假他们都是不可能放弃这么大的产业的,而且就是要分,也不应该把全部的家产给这外姓一人,他们或多或少也是要占一些的。

这么多的耆老站在他们这边,只要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就算上告到更高一级官府他们也是不怕的。

“这是可笑吗?简直是可笑吗!这是白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生计,四时祭拜祖茔宗庙,族内、学童学塾义庄,子弟们的出息全仗于此,又不是大伯他一个人的产业。”

“是啊,是啊!”

白大爷此言一出,本来心生摇摆的耆老更加坚定的站在了这边,这可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啊!

“再说了,大伯久困病榻,想必糊涂了也是有的,总要我们三房人好好论叙论叙吧!”

白大爷也是高手,巧言几句,便把书信的效力削弱几分,就算这信是真的,但家产也不一定都要给这外姓之人吧!

这也都算是人之常情吗?

常嬷嬷见着这场面却是恼怒至极,她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这群人还这么无耻。

“你们这群腌臜泼才,住着人屋谋人产,这片家业,全是因为我家家主独自一人立下的,你们看着风光的时候,纷纷来投他,等他没了,就谋夺他的家产,欺压他的孩子,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常嬷嬷对着白府的二房三房骂了一个狗血淋漓,一时间整个白家的耆老大小像是被说到了痛处,气极了。

场面顿时又变得闹哄哄的,

顾廷烨对这些母亲的亲人也是不再报半分的希望了。

他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原为保全各位长辈的颜面,尚未有信拿出,看来只好拿出一观了。”

说着便把信递给了知州刘敞。

“知州大人,请鉴!”

一时间堂上的众人都很好奇,想看看这信里到底写着些什么,此时他们也是觉得今日是来值了,今日这场面可比南曲的戏班子唱的还好看呢!

“余出身大族,幼年丧父,寡母孀居抚育,族内叔伯谋夺先父遗田二十亩,逐余母子出乡,自家谱上除名。”

旁的耆老读完了这封信,也是再无理由了,这白老太爷既不在家谱上,那么说起来这些白家的人除了血缘上有关系,名义上可是半点关系都没的。

古代的伦理继承,血缘倒是其次,家谱上的关系才是重中之重,哪怕你与家主毫无血缘关系,但只要你在家谱上显示是一脉,便是有继承权的。

这么算来这所谓白家二房三房其实都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这白家产业都是白老太爷的私产,他想给谁就给谁,旁人没有半点理由干涉。

想到这里,这家产的继承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全部的家产自然是顾廷烨他一人的。

既然明确了继承权,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议论的了。

······

顾廷烨便做起了今日对他来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外祖父出殡。

“摔瓦,起灵!”

随着瓦的脆响声响起,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从乌衣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