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慈不掌兵

未时末,黑压压的叛军正汇聚于卑水南岸。

诸葛寿立于望楼之上,见得叛军声势浩大,人数无边无际,少说也有近两万人,遂心下大定。

“傅将军处可准备停当?”

身旁张慕抱拳:“半个时辰前,傅将军已领两千将士埋伏在卑水上游。”

“善也!”诸葛寿颔首,一拍栏杆。

“传令张嶷将军,率三千军多打旗帜,扮作六七千人模样先行,半个时辰内,必须撤离至预定地点!”

自有传令军士领命而去。

又过了片刻,诸葛寿估摸叛军应该将要准备架设浮桥,遂看向张慕。

“兴业即刻率一千血衣卫只携轻弓列于岸边,但见叛军敢架设浮桥,立即放箭阻击,勿要动用连弩,以免引起叛军忌惮!”

“唯!”张慕领命下去准备。

如今血衣卫有连弩五百支,若是以连弩狙击敌军,那将堪比四五千弓弩手,只怕叛军难以渡河,而这却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不多时,张慕便率领一千血衣卫横于卑水岸边,而张嶷则准备停当,率领三千汉军自营寨侧后方撤出,如此数千兵马调度,叛军又岂能不知?

卑水南岸,高定正与一众将领立于高坡之上,眺望卑水对岸的汉军营寨。

常威眼尖,立时指向汉营东边提醒:“大王快看,汉军有大批兵马出营!咦~为何一路列阵北岸,一路向后行军?”

高定眯眼看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以鞭而指:“定是诸葛小儿见我大军杀来,声威震天,自知已被本王识破其虚实,故命弓手暂时阻我搭桥渡河,而叫那主力撤退也!”

“哎呀~大王真动若光火,我等竟未看出!”

一时间,高定左右马屁满天飞,只叫高大王笑得更是恣意。

“哈哈哈我笑诸葛小儿无智也,区区千名弓手焉能阻我大军渡河?速命那些没用的汉狗,还有病夫前去架设浮桥,若敢畏死不前,就地斩杀其家小!本王今日便要将诸葛小儿生擒活捉哈哈哈......”

不多时,叛军便押着近两千名百姓,扛着粗木、竹筏等物向着卑水冲来。但有敢不前者,无一不被叛军射杀,或者砍死,。而在叛军军阵之前,更有数千妇孺幼小哭声震天,正无助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前去送死。

因为他们知道,对岸严阵以待的汉军,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任何人顺利搭设浮桥。

“放箭......!”

果然,随着对岸一声令下,一阵箭雨自北岸飞射而起,越过奔腾的卑水上空,化作夺命暴雨倾泻在了‘民夫’前阵,瞬间便是血雾升空,随即惨叫声刺耳燎心,跑在最前的几人立时哀嚎倒下!

显然,汉军见是百姓被逼迫前来,所以第一轮箭雨只是警告。

张慕已对着南岸大喝:“速速止步,否则箭下无情!”

对岸百姓亦是无奈,有的甚至苦苦哀求。

“将军,我等亦是被逼无奈啊!”

“将军行行好,休要放箭啊......”

“啊!”

可话音未落,南岸之中亦响起弓弦震动之声,随即数十支利箭飞来,将那几名止步徘徊的百姓射杀当场!

一时吓得这些‘炮灰’百姓,只得硬着头皮向前冲。

“乡亲们冲吧!左右都是死,为了家小,死在自家人手中,总比死在夷贼手中的好!”

“对!不活了......”

汉军的箭雨显然不能阻止‘民夫’们前进的步伐,他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病得已头昏眼花、有的则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此刻都在叛军屠刀与家人性命的威胁下,不得不冒死前进。

因为他们不前进,不去送死,他们的家人就要死,且自己一样要被身后的叛军射杀!

乱世人命,在这一刻连草芥都不如。

“天杀的高贼!安敢行此毒计!?”费祎一边着笔记录,一边悲愤嘶吼!

蒋琬亦不忍直视,终是于心不忍,祈盼的看向诸葛寿:“军师,南山啊!索性我军也需叫高贼渡河,就......就放过那些无辜吧?”

此言一出,霍弋、费祎等皆期待的看向诸葛寿。

诸葛寿则立时眉头微蹙,目不斜视的望着卑水之畔的‘屠杀’,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先生不闻慈不掌兵乎?若我一时不忍,令将士撤下,则叛军须臾渡河,彼时我军后方尚未准备停当,一旦叛军杀至......则有倾覆之危,届时越巂也将彻底糜烂,死伤无辜者又将繁几邪?”

说着,他指向对岸百姓,冷眸扫视众人:“本将现在再问尔等一句,还要停止放箭否?”

众人也知此刻不能停止阻击叛军架设浮桥,否则一旦后方张嶷部没准备好,届时将有全盘崩溃之险。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亲眼目睹无辜百姓被杀,且还是死在自家的弓弩之下,这种滋味简直像是架在火上煎烤。

而就在此时,诸葛寿见张慕所率领的一千血衣卫中,竟有两人垂弓不忍放箭,他立时面沉似水。

“霍弋何在?”

“仆在!”霍弋猛的一激灵。

诸葛寿当即怒指前方:“持天子剑上前督战,将那怠战二人当众斩杀!再有敢妇人之仁者,斩其一什!什长犯之斩屯长,屯长犯之斩百长!直至张慕!”

说着,他又拉过霍弋耳语两句。

“仆......领命!”

霍弋颔首,连忙领命而去,生怕又有更多的血衣卫不忍放箭。

蒋琬、费祎为之色变,血衣卫可是相府的亲卫部曲,可以说是大汉最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卫士都是精挑细选,经过刻苦训练的大汉锐士。可诸葛寿说杀就杀,完全没有丝毫犹豫!

随着那两名血衣卫人头落地,这一刻,蒋琬费祎才忽然发现,眼前这位平时有些疏懒的诸葛军师,并非印象中的那般随和,而是位杀伐果断的铁血之人!

只闻不远处,霍弋高举天子剑立于阵前,怒目而喝:“天子剑在此,再有敢怠战者,斩其一什!什长犯之斩屯长!屯长犯之斩百长!直至司马!”

说罢,他立于张慕身旁,悄声转达诸葛寿之意。

张慕则稍松一口气,随即举起右边:“攒射改平射,自由射击......”

果然,随着霍弋祭出天子剑,斩杀两名血衣卫后,其余卫士纷纷咬紧牙关,按照将官的命令,不停的放箭。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时间感觉很无比缓慢。

南岸边、卑水之上,随处可见受伤惨叫的身影,卑水为之赤红如血,远处的百姓早已哀嚎震天,哭天喊地。

但若是仔细观看便会发现,倒下的百姓大多腿部受伤,而非致命伤。至于之后能不能挺过伤势活下来,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与此同时,浮桥也在‘民夫’牺牲之下,连通到了依甘岛上。

然而叛军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驱使着百姓不断向北岸架设浮桥。

张慕都快麻木了,他不知喊了多少声举弓、放箭,虎目中竟有些湿润。虽说是有目的的精准射击,但难免有倒霉的百姓被误杀。

而对于杀敌,张慕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迟疑与不适,可眼前的敌人,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被益州军围困时,儿郎家眷们惨遭箭雨屠戮的画面。

可他也知道军令如山、慈不掌兵的道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叛军、是那不远处傲立高坡之上的高贼!

‘高定贼子,吾誓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