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

“姐姐,真的没事吗?”

方枝爬上马背,拍了拍吐得天昏地暗的齐邑。

“呕……没事……咳咳……”齐邑掏出块叠的起皱的手帕,不知多少次擦掉嘴边污物。

大柱牵过缰绳,慢慢引着马向前:“齐姑娘再撑会,快到了璠县地界了。”

齐邑不适地合上眼睛,胃里似有人在搏斗般,倒腾得不让她有一秒安生。马蹄碾过石块,齐邑胃一悬,偏过头,又吐出一地胃液。

方枝去掏水袋子,里面空空如也,流不出一点水,焦急地偏过头找她哥:“姐姐这可咋办呐?”

能怎么办,唯一一个懂治病的是早就被齐邑赶出去的方大夫,大柱抿唇不语,只是摇头,脚下步子放慢了些。

齐邑不知道在这种绝境活了多少日,再一次吐得晕过去之前,她听见方枝扑通跳下马的声音,边在草上乱踩边激动地大喊:“终于到了!”

再睁开眼,她身下躺着一席上好的软褥,身边两个人不见踪影。头顶的雕花床顶镂着几副小画,她支起手肘打量这处,桌上摆置的一只远山炉里薄薄白烟袅袅升起,浓郁的安神香在她鼻间充盈,她鼻尖一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忽闻外间有人脚步健步如飞,金铛碰撞叮铃铃作响,人还不见面目,声音便穿墙而来,直道:“我的好女儿!”

下一秒,一个贵妇人带着身后两个婢女曳裙入内,凤目直直往床上扫去,见齐邑坐起,脸上登时绽成一朵花,扑上前去,双臂将齐邑环得紧紧,嘴上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骂道:“你这丫头一个人上云京去,连你的好环春都不带。”

齐邑被她抱得一愣,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自己不曾谋面的娘亲,悄悄红了眼眶,埋头在妇人肩窝:“好了娘亲,我这不好好的就回来了吗。”

“你又不叫王爷先寄信来,要是你出了个什么万一,那……”妇人还没说完,反应过来,往自己嘴边拍了一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齐邑想起那天晚上放灯后她兀自跑走,闷声道:“李……哥哥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不要麻烦他了。”

齐妇人戳了戳她额头,笑道:“你终于乐意管王爷叫哥哥了,前些年你祖母逼着你喊,你都不乐意。”

齐邑纳闷,这又是什么故事?可不等她再问,齐夫人便放开了人,挥了挥手,叫身后两个侍女替她梳妆。

齐邑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两个侍女面善得很,一个笑得眼都不见,一个微微红着脸,齐邑猜两人里就有刚刚她娘提到那个环春,试探着喊了一声。

“主儿有什么吩咐的。”笑得欢的那个姑娘应了声。

齐邑低头看自己腰上“呜……腰带勒不上……”

“哎呀,主儿瘦了好多”环春比量着她腰,朝另个姑娘招手:“小芳园,去侧房里把那条黛色的带拿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齐邑舒了一口气,转念想到不见人影的大柱和方枝,向环春问道。

环春努努嘴:“那个小公子和那个小姑娘在厢房呢,夫人草草问了他们些事,旁的我也不晓得,老爷还没回来呢。”

“不过,”环春一脸好奇神色凑上来,低声问她:“主儿,那两位同您什么关系呀?”

环春一脸探究模样,摆明就是想歪了,齐邑偏过脸,弯起手指,轻轻在环春头上叩了一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关系,他俩是兄妹。”

环春“哦”了一声,聊到别的东西上去,话间齐邑有意无意引导她,总算对自己身世更加了解了些。

譬如说齐邑的父亲是征战河西的镇国将军,和佑王府是世交,如今已告老还乡,齐邑是将军府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三个姐姐。齐邑和佑王本来要结的是娃娃亲,她祖母不肯点头,两人此后便以哥妹相称。

环春和芳园将人打扮漂亮,满意地相视一笑,领着齐邑往外走。

将军府里布景得素雅又不失大气,齐邑转了一圈,顿时觉得周身舒畅许多。她心情愉悦不少,把将军府当成踏春游,竟一时忘了注意脚下,一脚结结实实踢到门槛上,生生被绊倒在地。

齐邑一摔,一个醇厚的男声风风火火地叫着“妹儿”,健步冲过去将她扶起,比她身侧两个离得近的姑娘还要快。

“没磕着吧?”另一个清越的女声关怀地问。

“妹儿野惯的,这么大老远折腾一波都好好的,磕磕碰碰算什么事,你说是不?”稍显得尖细些的女声似在反驳前头那个,话头一转,又转到齐邑身上。

齐邑一一看去,扶她起来的男子身板挺正,面容英俊,鼻骨高挺,一身凛然的武将风范,堂内坐着的两个女子,一个一席藕色夹子裙,手上捧着茶碗,眉眼间尽是温婉,另一个一身紧身劲服,头发高高束起,嘴角抿起的弧度露出一股倔强劲,还有一个身材微胖些的白面男子,只是乐呵呵地笑着,并未做声。

“不是叫你让六姑娘先在房里歇着,她到璠县来吐成那样,不知道现在身体还好受不。”武将风范的男子无奈地瞪了环春一眼,随着他话里主角转移,视线忧心忡忡转回齐邑身上。

温婉那个女子走过来,拉起齐邑一只手,把她拉入座中:“是我叫环春把妹儿带过来的,妹儿出去这么些日子,我和二姑娘都不放心,得亲眼瞧过才行。”她围着齐邑打量一圈,垂下两条眉:“都瘦了一圈了。”

坐在一旁的白面公子一拍桌:“御月斋新来了个手艺好的厨子,等妹儿养好了身体,你要点什么菜,三哥我全给你买单!”

“得了吧,”二姑娘翘了二郎腿,瞟了三公子一眼,戏谑笑他:“你爱吃的东西那是人吃的?”

“你上次不也求着我带你去?”

“那算什么求呀!”

两个人声音一个赛一个吵耳朵,齐邑听了几句便受不了,当起和事佬:“哎呀哥哥姐姐,消消火消消火。”

那两人息了火,二姑娘白了他一眼,三公子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乐呵乐呵。

“真是成何体统,爹和夫人不在就上堂吵架了。”大姑娘捏了捏二姑娘耳朵,二姑娘连连喊疼。

“妹儿,你当真身上没哪里不舒服的吧?”

兄长不放心,跑到她跟前又问了遍,齐邑摇头,站起来转了一圈。

眼前的几个兄姐是真心待她好,她喉头微哽,眼泪不自知地涌上眼眶,她慌忙眨眼,忍住泪水。

终究没能忍住,大姑娘还是瞧见了她脸上划过的一抹淡痕,大姑娘不作声,只是轻轻地替她蹭去泪迹。

被关心的感觉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上一世,能关心她的只有滢柳和李观度,后来两个人也都被她弄丢了。

然而这一世重活,老天却好心让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爹娘,有了真真切切爱惜她的哥姐。

她尚在思绪中还未抽身,堂门处,齐夫人伴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跨过门槛。她本能地看过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