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朱笔皇账

或许有人会问,十八好汉中有不少将门子弟,凭他们在军中的关系,难道不能轻松处置这些破铜烂铁吗?

这就要涉及到大宋以文驭武的传统了,对于任何涉及军队的些物资,文官们可都看管的极为严密。

或许一个乡野村庄里藏个百八十件军械(不包括硬弩、盔甲),文官们看一眼都不屑。

可军将们家里若多弄几件好兵刃,那就等着文官们奏章弹劾问责吧。

若是再涉及军械走私贩运之类的,罢职夺爵,定罪流配,绝对是妥妥的一条龙服务。

如未来林冲被高俅坑了个持刀误入白虎节堂,本质上可算得是这种军将禁忌的延伸。

王禀等人深知此军中忌讳,故虽舍不得些铁器造物,却也只好忍痛抛却。

当然,他等也不是全都丢弃了,那些个上等朴刀和精制长矛却留下来,放在大车上用货物遮挡了,以作自用。

至于那几件精造兵器,丈二金镋给了吕振,点钢枪王禀自家留用,一对雪花刀给了十八人当中唯一使双刀的阎平,至于大杆刀,则作了鲁达和吴玠的主手兵器,他等包括其他非军将出身的人,先前用得却都是常见之朴刀。

众人收拾了器物行装,又将几个俘虏恐吓一番驱赶走,便继续往邠州城(陕西彬州市)而去。

待抵达邠州城下时,城门守见他等人雄马壮,大车拉货不少,却连忙聚敛些卫卒,着人引王禀等在城门外的榷场等候本城税监来验查货品。

只众人到榷场不久,便有一身着绿色公服的监当官带着几个皂衣税吏赶来。

那绿袍监当官到来后,先问了车队何人负责,陈通自上前搭话。

监当官乃是一三班官出身的小使臣(低阶武官,多为荫职),他见陈通气质不俗,先问了陈通来历。

陈通自以相州解生身份相告。

监当官闻听,却不敢小看他,又问了货物来历。

陈通道:“我等自渭州城而来,贩些青盐、皮张、玉石之类,去往东京发卖。”

监当官只一听,便自以为明白了陈通等人的来历,对他等人马雄壮非常之处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宋文官一般不允许武将插手铁器、粮食之类的买卖,但却给他们放开了盐业、皮草以及些奢侈物什的经营权,尤其是西北军将之家多经营些青盐、皮张、玉石等西北特产。

这个时候种家在西北诸州的影响力很是不小,尤其是肤施城和渭州城,几乎是他们家的自留地。

猜的陈通等人背后是小种经略相公家,监当官却不敢怠慢,亲自捧着税册,手捻狼毫,与他等验看货物。

只他点验得四车青盐,五车皮张,却不见些玉石。

随行税吏欲要卸车查货,王禀等人自不敢让他等这般使弄,故拦着不让。

监当官见此,却回头与陈通道:“小都管(管事的意思),非是下官为难你等,若我不查验清楚货品,报不得账目,恐上官问责。”

陈通目视几个兄弟隔开人,却低声与监当官道:“大官,非是我等兄弟不配合,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监当官道:“下官斗胆,敢问其详。”

陈通故作模样的看了看四周,却才神秘兮兮的低声道:“不瞒大官,前些时日我家主人外出时,偶得一方九尺暖玉胚,神异非凡。我家主人言那玉胚乃神物降世,凡人不能承其重,唯当今官家可受之,故密令我等往京师献宝。”

监当官奇道:“既是献宝,何以行得鬼祟之举,点派强将锐军正大光明押送岂不更好?”

陈通道:“当今官家这几年在东南之地大兴花石纲,朝野群议汹汹。我家主人爱惜名声,故不肯公开行此般事,以免受人非议。且玉胚贵比昔年之和氏璧,若露些风声,只恐为歹人所图。因此我等便以行商之身份作掩护,秘密运送去京。”

监当官有些不以为然,昔年楚国之和氏璧是何等珍贵,后更被始皇帝着大匠雕作传国玉玺,成为皇朝传承之信物;小种相公寻得劳什子玉胚,却大言比之和氏璧,岂非狂妄哉!

他道:“有道是空口无凭,下官不曾亲见,实难相信小都管所言。若果真有玉胚,须我亲眼看过,否则如何与你写就报税文牒。”

陈通皱眉,好似踌躇不定,末了一跺脚,咬牙道:“只能大官一个人看,别个皆不许近前!否则休怪我等弟兄翻脸无情!”

监当官笑笑,只看着陈通命兄弟们将榷场一干杂役税吏赶出去,又将马车围了圈子,一副大动干戈的模样。

随后他被陈通引着入得圈子内,凑到一辆皮张覆盖的大车前。

只待陈通将些个皮张掀开,那监当官凑过来往里一瞧,却似老饕看得绝世美食,色魔见着禁——欲——神女,直把双眼瞪得好似要跳出来一般,一副惊世骇俗的模样。

陈通见此,却又把皮张一合,细细遮掩了。

那监当官却好似丢了魂一般,扯着陈通的衣袖喃喃道:“小都管!小都管!且休遮掩,再让下官看得几眼便好!”

陈通却摇头道:“大官休难为我,须知财不外露,宝不示人。此般秘宝乃是正经贡物,能让你看一眼已是万幸,大官何敢奢求更多!若得日后被官家知晓了,恐受忌讳也!”

监当官闻言,这才罢休。

他又指其他几车问道:“只此一宝,缘何凑好些车?”

陈通低声道:“其他几车亦装了与玉胚等重青石,便有些多心的来找事儿,正好拿与他遮掩,此我家主人所设之鱼目混珠计也。”

监当官叹服小种相公思虑周全,果不愧是本朝名将也。

随即他在税册上登记了陈通等人的车辆货物,其中玉石记作杂色玉胚,又点了朱笔作记。

陈通一行有随身文牒,须监当官填写缴税名目、额数。

监当官以蓝笔填写了青盐、皮张税金,最后玉胚一项,却亦换用朱笔作记,缴额亦虚填了。

蓝笔所记,乃普通商税,过处不免;朱笔所记,乃皇家之帐务,诸税监只记账不收数,最后汇总至三司使(管大宋财政)处,由计司与皇家内库销帐,抵消户部须缴入内库的贡金。

说起来,大宋这套皇家财税制度却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最大限度的限制那些皇亲国戚,宫中内监依仗权势侵夺大宋的正常商税。

在大宋,但凡有哪个皇亲国戚,宫中内监,被谏官弹劾“私贩商物,与民争利”,几乎一弹劾一个准,原因就在于那个被争了利的“民”其实是官家本人。

只可惜到了徽宗这里,这套制度虽然还在运转,却已经无法对皇家,尤其是官家的贪婪形成掣肘。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花石纲就属于皇家账务,须以朱笔记之。

只是每年的花石纲所本应销核的户部与皇家的贡金,却早已变成了倒欠。

也就是说,理论上每年三司使对账,官家内库应该反向户部交钱。

但是吧,借主管三司使的蔡京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向徽宗要钱啊!

而且蔡京等人却还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的帮着徽宗敛财渔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