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林中树桥

我说道:“溶洞的话确实有可能藏风纳水,但具体的要到地方再看,咱现在说也说不清,穿上雨具钻林子吧。”

陈老板的保镖们把雨具递了过来,我们穿戴整齐,换上了胶皮靴子,除了回去停车的几个司机,连带陈老板、保镖、当地向导八个人,加我们老四位一共十二口子,全钻进了密集的雨林。

穿过瀑布区后,雨林的密度骤然增加,卡西族向导用弯刀劈开垂落的藤蔓,被斩断的藤茎有的会渗出乳白色汁液,在湿润空气中拉出细丝。

这里的楝树高大挺拔,板状根像教堂飞扶壁一般向外辐射,每道根系都裹着厚厚的苔藓毯,墨绿与铁灰交错的苔藓表面,不时闪过几只小鸟,云燕认出,那是著名的珍惜鸟类,蓝背八色鸫。

走了大概三个小时,向导用生硬英语提醒我们,那意思是快到达目的地。

拨开几丛灌木后,我们面前赫然出现一条小河沟渠,上有一座桥梁,活体的桥梁。

三棵印度胶树的板根在空中交织,这经过数十年人工引导,形成了横跨溪流的拱形结构,树根表面布满青苔,垂下的气生根如同教堂管风琴的铜管,在穿过树冠的光柱中泛着青色反光,简直就是童话中的产物。

云燕抚摸着树根桥侧面的凸起,她欣喜的说道:“当地人不造桥,他们的桥都是种出来的,这种树的树根延展性好,叫印度胶或印度榕,卡西语叫jingkieng jri,意思就是树根桥,普通木桥石桥在这种多雨潮湿的环境根本无法持久,这些树桥却能存在几百年以上,时间越久越结实粗壮。”

我说道:“树木的寿命也是有限的,怎么能维持数百年呢?”

云燕说道:“有专门来考察的专家出过论文,他们首先选择粗壮的槟榔树,将其树干挖空,然后架在河流上方,在槟榔树的空心内部种植印度榕树,随着时间的推移,印度榕树的根系会逐渐生长并延伸,最终填满槟榔树的空心部分,延伸到河岸扎进土壤中,形成坚固的桥梁结构,此举可以让根系生长成想要的形状,还可以控制方向,相当于拿槟榔树当模具来引导,由于桥梁是由活树构成,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某棵树老化或死亡,可以在原地重新种植新的印度榕树,继续维持桥梁的稳固性,生生不息。”

二呆说道:“别聊天了,再精美桥也是用来过的,不是作为摆设观赏,走吧。”

蓝玉儿却摆了摆手,忽然蹲下,从苔藓层里翻出几片赭红色碎屑,她说道:“血竭?看来附近有龙血树群落,这植物可不常见,应该弄点回去”。

我说道:“蓝姐别看了,不是采珍稀药材的时候,先过去再说,您想要药材回来让陈老板给咱邮寄,要说这桥是真漂亮,简直就是大自然和人工结合弄出的艺术品,二呆说的有道理,咱们别观赏了,过去吧。”

我们快步穿过树根连接成的桥面,走了不久就已经见到了住房,这时候水雾已经变成了雨滴。

乞拉朋齐的雨不似江南的梅雨那般缠绵悱恻,也没有海南琼州雨打芭蕉的诗意,更不似巴蜀暴雨那样挟着雷鸣电闪要勾起山崩之洪。

这里的雨更像是是千万根银弦在天地间永不停歇的弹奏,是云层与山谷密林亘古不休的私语。

当我们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进小镇时,整片山谷正笼罩在雨帘织就的纱帐里,雨滴在棕榈叶脉上串成水晶珠链,又在石板缝隙间汇成微型瀑布。

抬眼看,周围沿着山势,有层叠而上的马铃薯梯田,墨绿色块如同巨人的阶梯攀附在丘陵表面,每级田埂都有竹桩加固,防止暴雨冲刷造成水土流失,这工程量虽大,但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他们都有耐心用几十年种出一座座树根桥,梯田倒也算不上什么。

卡西族妇女戴着龟壳般的斗笠,腰间竹篓装满新挖的马铃薯,赤脚在泥泞田埂间行走的姿势,竟带着某种与山岩浑然一体的平衡美感。

二呆说道:“好家伙,这斗笠可比咱们的塑料雨衣气派,这么老大个儿,像顶着个覆盖头顶到后背的小船,说句不好听的,有点像是大海龟壳儿。”

陈老板指着路人头顶的斗笠感叹:“这些宽将近一米,长足有一米五的长斗笠叫knup,棕榈纤维和竹篾编织,形似龟甲,表面密布着六边形纹路,在雨天,雨水会顺着倾斜的弧面流下,和咱们祖国古代的蓑衣异曲同工,为的是解放双手在雨中劳作。”

陈老板让向导过去和当地人交谈了几句,当地卡西族老乡热情的摘下自己的Knup递给我们细看。

陈老板指着这雨具继续说:"这是用二十年以上的老毛竹劈成篾片,在石灰水里浸泡防蛀,再与棕榈纤维叠压编织,最后要刷桐油,放在屋檐下自然阴干,你们看内衬的竹节纹路,就是老匠人用高超技术编织竹篾,能形成表面的纹理充当导水槽。”

小镇的房舍大多破旧,房顶就是那种带漆皮的废弃集装箱铁板,非常简陋。

云燕扯住我的雨披,指着房舍说道:“五哥快看檐下,他们还摆着陶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悬着成排的素陶罐,雨水沿着棕榈叶导流槽注入罐中。

当我们经过时,有位老妇人正踩着竹梯,顶着那种大斗笠更换陶罐,浑浊的雨水在她布满茧子的手指间流淌。

二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年降水量二十多米?那这雨没个停,想必这些居民也习惯了”。

我们的塑料雨衣在Knup面前显得单薄可笑,云燕指着街道两侧的排水沟解释了一番,说那些用整根楠竹剖成的导水管镶嵌在路边挖好的雨槽中,正将雨水引向山涧,但她的意思很明确,这其实就是个摆设,真到了下个月雨季也没什么用,不过竹管内壁长满的苔藓让水流声变得格外绵软好听,聊胜于无罢了。

这一切的生活作业都在绵延不断的雨中进行,我们停在一家作坊前,透过竹帘,可见老匠人正在用石锤敲打竹篾,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与雨水结合的桐油苦香。

作坊墙上挂着未完工的大斗笠,老人抬头冲我们笑了笑,之后那缺齿的牙床间漏出的是卡西族民谣,配合着雨打棕榈的节奏,在街头悠悠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