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
顾青抬起头，看着顾老头，表情认真而又严肃。
听到这个回答。
顾老头先是意外，却又觉得很合理。
但是内心之中还是有着一些挣扎，似乎一开始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嗯，你大伯他……。”
顾老头一开口，就听得出，他在辩解着。
顾青则是打断了他的话。
“阿爷，我心中有怨，第一是怨大伯辜负了阿爷、阿奶的养育之恩，这也是我从书中学到的道理。”
“若是阿爷生儿不养、养而不育、育而不教，那是阿爷的过错。”
“但是阿爷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劳作，省吃俭用，把钱都拿出来供大伯读书。”
“他却只因为几次不中，便自暴自弃，开始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若是他自己想办法挣得的钱，我还不会怨他。”
“然，大伯却每一次回家，以读书为借口，骗取阿爷的钱，在外面吃喝玩乐。”
“这便是自私自利，不管不顾家中老少之生老病死。”
“第二是怨大伯可过县试、府试，知晓其中之道理，却对家中大哥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以至于大哥连年不中，连县试都过不了，以至于整个人再无自信，更心生自卑，从此往后，难成大器！”
“第三是怨大伯家有贤妻良子，却还在外勾引有夫之妇，为此被人打断一腿，却还不悔改。”
“不珍惜贤妻，不教育良子。”
“明明只是一条腿瘸了，还有一双手，一只脚呢，却不愿下地干活，只想着偷懒。”
“如此无亲情、无仁义、无自尊、无自爱、无远志之人。”
“我为何不怨？”
以前的顾青没有读过书，自然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而现在的顾青读了一年的书，还成为了县案首，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肯定是理所应当。
而他的这一番话。
说的铿锵有力，也是有理有据。
却犹如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了顾老头的心上。
让他原本准备好的一些说辞，原本所做的一些打算，一下子就全给推翻了。
一想到，自己给予了重望的长子，却成了这般模样，心里堵了一颗大石头。
十分的难受。
要是顾老二在身边，那肯定是会拍手叫好。
说一句。
“顾青说的可都是我的词儿啊！”
要说这家里还有谁对顾老大十分不满，那就是顾老二了。
顾青说完，转身就向前慢走。
要留一点儿时间给顾老头反省一下，衡量一下，这件事情的对与错。
如果，如果顾青这一次也没考中，他自然没有这么坚定的语气，更谈不上什么怨气，也不会有这么强的底气。
说到底，人想要有底气，就必须能挺直腰杆子，却又不能硬挺，而是有能耐。
顾老头弯着腰，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顾青在前方等了一会儿。
等到了顾老头，这才开口继续道：“阿爷，以前，我没读书，不懂大道理，却也还是感觉到，在这个家里，阿爷、阿奶对大伯一家最好。”
“但是我也感觉的到，读了书，考了功名的大伯，能让别人对我们一家颇为尊敬。”
“我那时候觉得大伯是个好样的，阿爷对大伯好，也是应该的。”
“后来，我读了书，明白了大道理，也觉得以前的想法没错，是大伯辜负了阿爷的好。”
“我心中有怨，却不是因为大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番话。”
“我没有见到过龙王爷。”
“考上县案首，是因为我在努力读书，用下地干活的那股劲儿来读书。”
“入学之初，夫子问我，为何读书，我说为了让阿爷、阿奶、爹、娘、阿姐等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也依然是这么想的。”
顾老头双眼微红，感动不已。
“好，还是我家青儿懂事，知道阿爷的难处，也十分孝顺，知道爹娘不易。”
“你阿爷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是刚刚你这么一说，阿爷其实也明白了，你大伯他现在已经废了，不能因为他影响了你啊。”
顾青回道：“阿爷，大伯如何，是不会影响到我的，因为我很清楚，只有努力读书，只有科举才能让我们一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那么，我就认真学习，认真考试，一次不中，就自我反省，继续求学。”
“在入学第一天的课堂上，我认真地记下了夫子的话，很快就掌握了写字的要领。”
“夫子问我，以前是不是蒙过学，我回没有。”
“夫子又问，既然未曾蒙学，为何能很快写出这么多字来。”
“我回夫子，别无他法，唯有认真尔。”
“夫子后来说，读书一道最怕的便是‘认真’二字。”
“我相信，我一定能够考取功名！”
顾老头听了，想起来，当初他也亲自问过丁夫子，丁夫子也是称赞他的孙儿很认真，是个读书的料子。
当下更是恨不得抱起顾青，好生地感动一番。
他并不觉得顾青是在画大饼。
毕竟，顾青是真的有能耐，有很大可能考上。
而那逆子以前是真的在画大饼。
当下一个对比，就十分明显。
等到两人回到了家。
一家十四口人，就差一个躲在私塾，不愿意回家的顾学州了。
顾老大从柯氏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很大的怨气，也猜测到，可能是村里人把他那点事儿道出来了。
现在也是心下担忧，却还是我行我素，假装酒还没完全醒的样子。
这午饭都是老柯氏下厨做的。
要不是碗里是丁家家主给的曲米，顾青觉得自己是一碗米饭可能都吃不完。
这人在春风学堂那边吃惯了有些油水，又勉强还算是可口的饭菜，再转而吃糟糠，是真的吃不惯。
吃完饭，碗筷还没收拾了。
柯氏一口没吃，顾长庚也只是吃了个半饱，便要起身去里屋躺着。
“站住！”
顾老头沉声叫住了顾长庚。
“以前，我还觉得你被人打成这般模样，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但是自从你回来之后，不仅不知道悔改，还继续好吃懒做，心中一点儿愧疚都没有。”
“贤梅跟着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我已经和大爷、二爷说好了。”
“你既然不愿意下地干活，那就去守祠堂吧。”
顾老大身子一个哆嗦，拐棍掉在地上，转身，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老头。
“爹！”
“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不去守祠堂，打死我，我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