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会》的母公司作为一家能在全国铺销杂志的大企业，其雄厚实力自然不必多言。
因此它的编辑部，相较很多传统文学杂志的编辑部，人手多的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它每年的盈利也确实养得起这么多人，八十年代中期的辉煌姑且不提，即便到了两千年这个节点，单期的平均销量依旧在三百万册左右。
所以福利待遇什么的其实都挺不错。
这个年代干出版业，不仅有汤喝，运气好了还能有肉吃，到了二十年后，还干出版这一行的，纯粹是那些热爱文学并且多多少少还有点理想主义的年轻人。
但等真正进入这一行后，他们就会发现现实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低的要命的工资，花样繁多的工作，运气再差一点，真就是要被老登领导性骚扰了。
在出版这一行，这种事还真不算少。
至于说什么能出版自己喜欢的书籍、跟自己敬仰的作家们打交道，那就更是扯淡了。
后世出书的，多半是那些已经成名或者说身上有什么爆点的作者，再就是上面的任务或者文协的活动，素人的话，想直接出书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至于说跟作家们打交道........
所谓的文坛其实跟其它各行各业都有类似的情况，多的是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老登，自诩怀才不遇、乱搞男女关系的苦闷中登，更有心比天高、七分人样尚未学到，三分官样已是栩栩如生的小登。
顾故是真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只能说，真是一言难尽。
而说回现在的话，《故事会》的复审编辑老王正在开启自己慵懒的一天。
人早已中年，很多时间都已经无能为力，好在年轻的时候不算懈怠，在审稿、出版这方面算是有一技之长。
再加上年纪大了资历也混上来了，屁股下面的位置更高更稳了，所以老王的中老年生活还算幸福。
复审编辑这个位置，到他这里的稿子其实就已经很少了，初审到复审一百进一都有点嫌多。
虽然工作时间已到，但老王是一点都不着急，又是喝喝水又是跟同事聊聊天，闲的慌了还盘了会儿核桃。
倒不是老王消极怠工，而是这点稿子他肯定能看完。
从业多年，老王早练出了自己审稿的能力，简单看完一遍心里边就差不多有数了。
稍稍放松了一会儿，差不多也进入状态的老王砸吧砸吧嘴，就拿起了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稿子。
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抓出来好厚一沓稿子的老王忍不住“咦？”了一声。
初审编辑在送交复审时，每篇稿子都会进行不同的标记，以防弄混或者受损什么的，而眼下老王能抓住这么一沓厚厚的稿子，那就意味着这么些稿子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投很多篇稿子很正常，有的人就是想节省一下邮费和时间，但投了这么多还都能过初审的，那真是少之又少。
就老王的经验来说，一下子投很多稿子的那种情况，多半是遇不到什么好稿子，真要是好稿子，不可能在手里放那么久，而且好稿子是能随随便便就写出来的？还能扎堆出现了？
初审那小子怎么看得，这么多篇稿子全给他过了？
喝了口水，多多少少有点疑虑的老王在看稿子前先专门看了看简介。
莫非是熟识的有实力的老作者投来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老王真是差点没笑出声来，有点绷不住的笑。
“顾故，十四岁，已有作品见刊于《萌芽》。”
这个年纪的小孩写的东西，你给我一下子全过了？
干什么吃的！
就算对方写了有作品见刊于《萌芽》，老王还是不相信对方能搞出些太好的东西出来。
我儿子就这个年纪，我能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样？
饿了就喊妈，没钱又喊爹又喊妈，整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中间还得玩一玩。
这样的能写出什么好玩意来？
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老王翻开起了手头上的稿子。
《红死魔的面具》？
起的什么鸟名字。
摇了摇头，略微有点漫不经心的老王继续看了下去。
““红死病“蹂躏这个国度已有多时。从不曾有过如此致命或如此可怕的瘟疫。鲜血是其象征，是其标志--血之殷红与血之恐怖。
有剧烈的疼痛，有突发的头晕，接着便是毛孔大量出血而来的死亡。患者身上，而尤其是脸上一旦出出现红斑，那便是隔离其亲友之救护和同情的禁令。这种瘟疫从感染，发病到死亡的整个过程，前后也就半个小时。”
..........
不知从哪一部分开始，原本漫不经心的老王浑然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在文字的指引下，在对方营造出的一种氛围中起起伏伏。
具体来说，这篇小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故事，但是光凭文字对气氛的渲染，就足以让人沉浸其中，而对老王这种资深读者而言，对于文字的敏锐感受力让他的情绪第一时间就被这样特殊的文字给调动了起来。
以至于看到最后，手多多少少有点哆嗦的老王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一个没稳住，水就直接撒到了老王的裤子上。
老王：“...........”
这算什么，给我裤子都看湿了吗..........
呸！
吐了一口茶叶，老王沉思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这篇稿子放到了过审的区域。
算了，这篇确实能过审，但过审一篇又能说明什么？
说不定就是我手气好，一下子就抽中他写的最好的作品。
嗯，应该就是这样，再看看剩下的吧，应该写的比较一般..........
不太肯承认自己完全看走了眼的老王擦了擦裤子上的水，接着很快就又看起了其它稿子。
《泄密的心》？
名字也挺一般的。
这么看起来这小子好像还挺喜欢写那种带有异国情调的小说的，不过倒是也行，有些读者就爱看这个调调，而且背景在国外的话，确实有些事情更好发挥，不会踩到什么红线。
怎么样呢，让我看看.........
“别再装蒜了！我招就是！——撬开地板！——这儿，这儿！——他那颗可恶的心在跳呢！”
好像写的也挺好.........
不行！其它的还是这个质量？我不相信！
等到这么厚一沓稿子全都看完以后，即便是在心里面，老王属实也有点被干沉默了.........
毫无疑问，这几篇作品都是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里面的那股味道是不会骗人的。
而像这种质量的稿子，也绝不会有哪位作者会愿意拱手让人，毫不夸张的说，但凡结集出版一下，即便作者藉藉无名，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作者的名字依旧会被人记住。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真是十四岁的孩子写的？
我家孩子也是这个年纪啊！
为什么他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这种的就算了，语文考试作文满分六十，她是怎么给我干到三十分的？！
人跟人的差距真就这么大？
看完之后，坐在位置上的老王生了半天闷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情后，这才重新端起了茶杯。
嗯，这一次的话我的手可不会再抖了..........
可就在老王即将喝水的这会儿功夫，一道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王老师您稿子审的怎么样了？你有注意到那位十四岁的作者吗？！开始的时候我压根没当回事，岂料不知不觉间就全部看完了，反应过来后出了一背的冷汗！”
实话实说，这声音真不算大，就是有点突然，再加上老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于是乎，老王一个激灵，手上的水就洒出去了一点。
看着自己湿润的裤子的老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中年人连尿都管不住了呢........
由于老王是背对着喊出这一声的初审编辑，所以走过来的这个年轻人完全不知道老王那里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当他走过去的时候，老王正面沉如水地擦着裤子，裤子上除了刚湿的那一块，还有些许未干的水渍。
初入职场不久的初审编辑:“？”
细思极恐........
但是作为职场上的新人，面对身体上可能有点尴尬的状况的领导，自己应该怎么办？
在入职前精心研读过职场生存守则的初审编辑灵机一动，轻咳一声道:
“王老师你先忙，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先走了，我等会儿再来跟你说。”
说罢，感觉自己的人情世故实在是太到位了的初审编辑略带得意的转身离去。
老王:“？”
你走个鸡毛？
有什么问题吗？
啊？
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老王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想到了什么的他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不是你真以为我夹不住啊？！
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的老王黑着脸不再说话，转而继续检查刚才看完的那些稿子，并且着手准备写推荐语。
虽然有点打脸，但毫无疑问，这些稿子确实没问题，甚至说高的有点不像话。
尽管部分小说可能不是太适合《故事会》的风格，但在老王这里，这一关还是得让这些小说过的。
不过是职业要求，过了才能真正体现我的职业素养的好吧？！
推荐语怎么写呢.......
这样吧:
“部分小说故事性虽然略有欠缺，但精湛的描写和扭曲的现实感营造出的诡异的氛围足以弥补这一点。
非常优秀的心理描写，能够精准地刻画人物内心的恐惧、疯狂和罪恶感，从而增强作品的恐怖效果。
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尽管有些故事可能不太符合杂志风格，但我还是认为每篇小说都应该留用。”
多的也没必要说，等主编看完之后自会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搞定完这些琐事，老王就看起了桌上的其它稿件，这些太多可说的，老王往往扫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什么成色。
在文学的世界里，勤奋者未必能得到嘉奖，但天才绝对如同黑暗中的火炬一样，即便长夜如此深沉和漫长，依旧难以掩埋那耀眼的光辉。
十四岁........
十四岁，他妈的，十四岁就能写的这么牛逼？
看完这种令人享受的作品的感觉无疑是很好的，因此再快下班的时候，老王又把觉得特别好的那几篇抽出来读了读，然后才意犹未尽地朝家里走去。
等到家后，刚开门老王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女儿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哈哈大笑，平日里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今天却是越看越不顺眼。
“看看看，整天呲着个大牙搁那傻乐。”
把鞋换了坐下的老王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就道:“知道我今天审到一个几岁的作者的作品了吗？
十四岁！跟你一个年纪！
人家写的篇篇都是精品，我都已经送到主编那里去了。
我觉得全都能发，就算主编有不同的意见，至少大半都是能发的。
人家这个年纪都能写这么好，咱家这好歹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作文都只能考一半分的玩意？”
“跟我一个年纪又怎么样？有人十四岁还已经死了呢！我还活着就说明我已经很厉害了。”
丝毫不怕自己老爸的少女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再给有点火冒三丈的老王补上两刀时，想到了什么的她顺口就问道:
“十四岁？这个作者的名字是叫顾故吗？”
“顾.......你怎么知道？”火冒三丈的老王刚要继续训自家女儿的时候，听到自己女儿竟然说出了这个名字的老王顿时就是一愣:
“你们认识？”
“不认识啊！”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是的少女一下子就从沙发弹了起来:
“但是最新一期的萌芽有他的作品！写的老有意思了！要是跟我一个学校的就好了，我高低得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竟然写的那么好！”
“认识什么认识，人家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的老王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接着道:
“最新一期的萌芽你买了吗？拿来我看看。”
有作品见刊于萌芽，还真可能就是他？
嘶！
竟然还有新作品看？
老王阅读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
“怎么？你想看？求.......”虽然很想说出那句话，但看自己爹那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的脸色，小王为了自己的零花钱着想，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但在把杂志给自己爹之前，小王还是嘴欠的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的那么厉害，那你呢？你十四岁的时候写不写得出来这种作品？”
嗯？
正要接过杂志的老王闻言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声，好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轻描淡写的表示道:
“当然能！我十四岁的时候可是写的比他还要好！”
反正吹牛逼又不犯法........
“真的？”一脸狐疑的小王质疑道:“那你发誓！你要是说谎你就再也不能抽烟！”
老王:“！”
好恶毒的誓！
“反了你了！还让我发上誓了！”直接恼羞成怒的老王接着道:“废话少说！扣你半个月零花钱！”
“你玩不起！”
“废话少说，我去看东西了，先别来烦我。”
“玩不起玩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