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亲的自行车

犹记儿时,父亲怀揣着在外地积攒了半年的心血,满心欢喜地将一辆上海产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迎进了家门。那辆车,宛如一位忠实的伙伴,陪伴着父亲穿梭于工地与家之间,风里来,雨里去,一陪就是二十余载。

幼年的我,每当那清脆的铃铛声“铃铃铃”地从远处传来,便会像只欢快的小鹿般飞奔出去迎接父亲。而父亲,也总会微笑着将我一把抱起,轻轻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而后在庭院里慢悠悠地转上几圈。那时,父亲的自行车于我而言,就像是神奇的百宝箱,总能变出各种美味的零食和新奇的小玩意儿,带给我无尽的欢乐与惊喜。

时光悠悠,我渐渐长大。在十一二岁的年纪,看着父亲每日骑着自行车潇洒来去,心中满是羡慕,渴望着自己也能早日驾驭这两轮的“骏马”。于是,趁着父亲休息的间隙,我偷偷地将自行车推了出来,在自家的庭院里小心翼翼地学着遛车。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我竟也学会了骑车。只是那时的我个子颇高,坐在自行车坐垫上,双脚难以够到脚踏,无奈之下,只能骑在大梁上。然而,初学时手脚尚不熟练,难免重心不稳,有好几次都连人带车摔倒在地。那可是父亲心爱的自行车啊,望着倒在地上的车子,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想着父亲定会大发雷霆。果不其然,父亲匆匆赶来,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自行车,而后走到我身边,狠狠地拍了拍我的屁股,虽未言语,但那眼中的嗔怪与疼惜却被我瞧得真切。

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留意到,每次父亲骑车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将车稳稳扎好,然后从坐垫下取出那块洗得有些发白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车身的每一处角落,就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宝贝。擦拭完毕,他还会用柴油机油小心翼翼地滴在车子的前后转轮和轴承上,一边滴,一边念叨着,这样既能防止车子生锈,又能让骑行更加轻快。待一切都检查无误,父亲才会满意地轻轻将自行车推进堂屋,摆放整齐。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二哥已然念初中,家中的经济压力日益沉重。父亲为了多挣些钱,有时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去邻近的村子帮忙砌水泥盖房子,有时则天不亮就骑车前往七公里外的镇里做建工。

记忆中的那些傍晚,太阳刚刚西斜,我和母亲便早早地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父亲的归来。我们一边等待,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想象着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满载而归的情景。那些月饼、糖果之类的美食,在当时的我们眼中,无疑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等待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期待与甜蜜,却又因焦急而显得格外漫长。有时,或许是工地加班的缘故,又或许是我们过于急切的心情所致,父亲总是回来得很晚。直至夜幕降临,星辰闪烁,父亲却依旧不见踪影,我的心中渐渐涌起担忧与害怕,生怕父亲在路上遭遇了什么意外。于是,我急忙找来手电筒,拉着母亲,沿着父亲回家的路匆匆寻去。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路面上,也洒在父亲疲惫的背上,那画面显得有些凄凉。星辰闪烁,似乎也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们找到父亲。终于,在那条满是玻璃碎石的马路上,我们看到了父亲和他那辆爆了胎的自行车。难以想象,父亲在这黑暗中,推着车一步步艰难地前行,那六七里的路程,该是怎样的漫长与艰辛。

父亲的一生,是风尘仆仆、忍辱负重的一生,是含辛茹苦却又坚强不屈的一生。

后来,家中的生活条件逐渐好了起来,父亲满心欢喜地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推回了家。这消息瞬间在村里传开,左邻右舍纷纷赶来,眼中满是羡慕与向往,那眼神仿佛在暗暗发誓,也要早日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然而,父亲并不会骑摩托车。为了学会骑车,他请来了村里的邻居帮忙指导。可谁曾想,那邻居竟不怀好意,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便让父亲骑上去试试。父亲懵懂地加大油门,摩托车瞬间如脱缰的野马般失控,疯狂地横冲直撞。父亲紧紧握着车把手,却因不知如何松油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朝着马路边的水沟冲去。最终,父亲摔倒在地,胳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鼻血也止不住地流。

那辆刚买不久的摩托车,半天的功夫就变得面目全非。车头歪斜,车灯破碎,刹车板也严重变形。由于是人为损坏,商家只保修,不包换。经历了这次意外,父亲心中留下了阴影,对摩托车望而却步,只得将那辆崭新的摩托车落寞地停放在仓库里。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学校离家甚远,每日步行上学实在辛苦。于是,我瞒着父母,偷偷将那辆摩托车推了出来。凭借着从电影里学到的开车知识,我摸索着先是将两根线搭在一起,点起电火花启动发动机,接着挂空挡加大油门,然后稳稳坐好,换挡提速,就这样,我在马路上骑了好几圈。周围村民投来惊讶的目光,那好奇与疑惑交织的眼神纷纷向我聚拢过来。很快,这阵动静就将父亲和母亲引了过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急忙责令我将车骑回去。

不过,在那之后,我耐心地教父亲骑车。父亲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跨上了摩托车。经过一番练习,他逐渐掌握了骑车的技巧。再后来,父亲换了一辆乖巧温顺的电动车,操作简单,只需加油门,原理与自行车相差无几。父亲时常骑着它去买烟,去看牌友打牌,有时也会载着母亲去镇里赶集,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那辆承载着岁月的自行车,宛如一部时光的放映机,将我生命中的无数欢欣与幸福一一呈现,成为我生命旅程中一段永不褪色的温馨回忆。那些石子小路、沥青马路以及泥泞的乡村小道上,父亲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始终在我的记忆深处缓缓前行。那是一位年轻的父亲,用他的坚韧与爱,载着一家人的温馨与快乐,向着美好生活的远方,一路风尘仆仆,却又满怀希望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