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张漫展门票夹在《五年高考》第379页时,窗外的蝉正在集体自杀。刘佳佳趴在走廊栏杆上吹泡泡,阳光穿过肥皂膜在她鼻尖聚成彩虹,她的拉普兰德假发梢垂下来,扫着我课本上的“奇变偶不变“。
“下午去闸河拍返图?“她突然转身,泡泡糖的薄荷味混着防晒霜的奶香,“我知道有片芦苇荡,夕阳照过来像《未闻花名》的场景。“我的手指在裤兜里绞着钥匙扣,塑料狼耳硌得掌心生疼。昨天在精品店挑的星空信封正在书包夹层发烫,上面印着“毕业快乐“的烫金字已经开始掉漆。
她踮脚摘我头发上的柳絮,指甲上画着褪色的极光。“许同学总在发呆。“她的呼吸扫过我耳垂,“在想哪个小姑娘?“我后退半步撞到消防栓,膝盖的钝痛让我想起上周帮她搬画架时,她发梢拂过锁骨的感觉。
蝉鸣突然拔高成尖锐的蜂鸣。我数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在数解不开的几何辅助线。那句“我喜欢你“在喉间胀成青涩的苦杏,最终被上课铃切成碎末。
高考倒计时50天的晚自习,我在小卖部冰柜前偶遇刘佳佳。她正踮脚够最里层的草莓牛奶,校服下摆掀起时露出一截腰线,上面贴着降温贴。“帮帮忙。“她回头笑出虎牙,“请你喝酸梅汤。“
我伸手时碰到她后颈的汗,凉得像初春的井水。冰柜冷气扑在脸上,我突然看清她耳后新长的痣,暗红色,像钢笔漏墨的痕迹。这个发现让我手指发颤,易拉罐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们在操场看台分食雪糕,她舔着化开的奶油说:“听说往许愿池投三枚硬币,愿望就会实现。“月光在她锁骨窝积成小小的银河,我想起去年平安夜,我们在便利店吃关东煮,她指着白萝卜说像老和尚的光头。
“明天陪我去相山寺?“她突然凑近,睫毛几乎戳到我镜片,“据说那里的签特别灵。“我咽下融化的雪糕,甜腻的奶油突然泛起苦味。那只装着情书的星空信封,此刻正在书包里被物理卷子压出折痕。
相山寺的石阶长了青苔,刘佳佳提着cos服的裙摆往上跳,银发在晨光里泛着冷调的光。我在功德箱前数了七遍硬币,始终没敢扔出第三枚。“求了什么签?“她晃着绘马凑过来,木牌上画着Q版的德克萨斯。
我攥紧下下签的纸条,上面“镜花水月“四个字正在晕墨。“学业顺利。“我听见自己虚伪的声音。她突然抓住我手腕,御守的红绳缠住两人脉搏:“这个给你,里面塞了逢考必过的符咒。“
下山时暴雨突至,我们在凉亭躲雨。她拧着假发上的水,妆花成抽象派油画:“许同学知道吗?御守要打开才有用。“我摸着刺绣里硬质的纸片边缘,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停。当她的肩膀第三次蹭到我手臂,远处传来松枝折断的脆响。
拍毕业照那天,刘佳佳在化学实验室找到我。我正把第43版情书折成纸船,她推门带进的风掀动了通风橱里的滤纸。“躲在这儿偷懒?“她跳上实验台,裙摆沾到未干的硫酸铜溶液,“看,我借到了摄影师的衣服。“
取景框里她的脸忽近忽远,我透过镜头看见她锁骨上的防晒霜抹得不匀。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突然扯开领结:“这样像不像《四月是你的谎言》的剧照?“我手抖得拿不稳相机,存储卡里最后三十张全是虚焦的光斑。
黄昏的教室洒满橙色余晖,我在她课桌里塞进星空信封。手指触到硬质的素描本边缘,鬼使神差地翻开——最新一页画着穿校服的男生背影,右下角写着“胆小鬼许同学“。我落荒而逃时撞翻了水粉盒,群青颜料泼在情书上,把“喜欢你“染成模糊的污渍。
高考结束那天的夕阳像打翻的橙汁,黏在教学楼玻璃幕墙上。我攥着重新誊写的情书,看刘佳佳在银杏树下转圈。她的洛丽塔裙摆兜住金黄的落叶,发间别着我送的御守,红绳已经褪成粉白色。
“许同学!“她突然举起拍立得,“来拍纪念照!“我后退时踩到松动的井盖,情书掉进下水道口。她跑过来拉我,相纸缓缓显影出我们交叠的影子。那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近到能数清她瞳孔里的年轮。
“我有话...“我的声音被货轮汽笛吞没。她指着对岸新开的奶茶店:“听说买情侣套餐送拉普兰德挂件!“我跟在她身后穿过马路,沥青路面的热气扭曲了背影。这个瞬间永远定格在我的视网膜上——她回眸时扬起的发丝,递过来的草莓奶昔,以及突然冲出的水泥罐车。
尖锐的刹车声里,御守的红绳在空中划出弧线。我跪在柏油路上捡拾相片时,鲜血正从她嘴角溢出,在显影中的画面上开出诡异的花。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我握着冰凉的手背诵修改过87次的情书。护士说弥留之际她嘴唇翕动了三次,我用棉签蘸水去润她干裂的唇,尝到铁锈味的眼泪。
整理遗物时找到那个御守,拆开金线看见我错放的情书,和她的字迹:“等你说喜欢我等得好辛苦。“消防通道的应急灯突然熄灭,我在黑暗里撕扯头发,直到保安用手电筒照出满墙血手印。
葬礼那天下着太阳雨,我偷走骨灰盒里的戒指。相册里那张染血的拍立得在慢慢褪色,唯有她嘴角的血迹愈发鲜艳。每年六月七号,我都能听见银杏叶落在墓碑上的轻响,像极了那天没说完的半句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