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撞太子

嘉靖三十五年，嘉靖帝崩。

北直隶，一片缟素的紫禁城之中。

后宫中一座废弃的汤泉阁中，汤泉池内。

带着硫磺气息的汤泉水清澈见底，鬼斧神工的怪石在汤泉池均匀散开，仿佛钉子一般钉在了池水之中，将这炽热的汤泉镇作舒适示意的温泉。

池水之畔依稀听到咕咚的涌泉声，方圆百米之内只闻虫鸣而不见人声。

铛——，一记金铁交接之声打破了这座废弃汤泉阁的宁静。

“这位娘娘，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容易伤了和气。”朱不令此时赤裸着身体，背靠着池边石柱，战战兢兢地说道。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衣衫不整的绝色女子，那完美无缺的靓丽面孔，那如神女般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如果是平时，朱不令就算和她待上一整天都不会腻。

当然，前提是，这位无缺美人没有提着一柄利剑戳在他的耳边。

朱不令冤啊，他在这座汤泉泡着温泉哼着歌，忽然之间，这位面色潮红，气息混乱像是被下药了的绝色美人就闯了进来。

她武功还很强，朱不令一个有扛鼎之力的七尺男儿，在她面前就和手脚不能自如的婴儿一样，连反抗都像是笑话，被她按住双手施以暴行。

老实说，虽然是被动，但第一次丢给这样的醉人绝艳，朱不令并不觉得自己亏了。

但很显然，这位绝色美人不这么认为，当药劲儿过去，她从迷醉中清醒过来，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就这样刺在他的耳边，从美人眼中夺目的杀意来看，他可能要凉了。

感受着近在耳边的森森寒芒，朱不令咽了口唾沫，自救道：“我知道，作为先帝的妃子，一旦被发现和外男私通结局会分外凄惨，可你其实不必那么担心，大明快完蛋了，只要大明完蛋，你不必为一个死人守节了。”

他不清楚面前这位绝色美人的身份，不过从绝无仅有的靓丽面容上看，很大概率是宫中妃嫔，这深宫之中，面容绝代的美人大部分都是皇帝的妃子。

现在新帝尚未登基，东宫的太子妃们也没有迁入紫禁城，所以只有可能是那位殡天的嘉靖帝的妃子。

“明朝快要不行了？！怎么可能！”绝色美人花容失色，那冬泉般的声音分外讶异，哪怕是在发现清白已失时，她都未曾如此动容。

见到绝艳美人如此惊态，朱不令颇为讶异，明朝完蛋了又怎样，他一个宗室子弟都不惊讶，你一个外姓而且是先帝的宫妃有什么可惊讶的。

“妖言惑众！”绝色美人回过神来，看向朱不令的眼神近乎于怒不可遏。

那扎在朱不令耳边的寒冽剑锋再度向下几分，割破了朱不令脖颈处的皮肤，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我没骗你，真的。”见到脖颈处滴落的鲜血，朱不令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说道：“你要不清楚这一点，又怎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绝色美人不清楚大明朝的弊病，就算她是大明朝的死忠粉，也不可能会在听到大明将亡的论断后如此恼怒，唯有真话最伤人。

听了朱不令的论断，那绝色美人平静了下来，剑锋稍稍上提。

感受到冷锋的远离，朱不令松了一口气。

“说说看吧，讲一讲你觉得大明朝将亡的理由，若是讲得好，我也不是一定要杀你。如果讲的不好，呵~”绝色美人低沉着嗓音，平淡的语气却染着几分肃杀，朱不令相信，如果他讲不出个一二三来，真有可能没命。

“大明灭亡的原因比较复杂，不过根本原因其实是财政枯竭。”朱不令按住了伤口，尽量不让伤口处鲜血流出。

“大明目前还是农税为主，商业最为暴利，可商税收上来的白银却只有不到两百万两，天下的负担都压在了农民身上，而农税也是积弊已久。”

“弘治年间足足八百万万亩，可如今田亩数目只剩下了五百万万亩，将近三百万万亩田地在地主们的隐匿下失去了记载，绝大部分田税都压在了小农身上，而这些小农不仅要应对高额税收，还要应对地主们的土地兼并，这大明朝已危如累卵。”

朱不令回忆着，恢复前世记忆后的这半个月所收集到的信息逐步梳理诉说，在眼角余光的关注下，朱不令发现，美人的表情阴晴不定，显然是听明白了朱不令所诉说的内容。

他对这位和自己风流一场的美人身份感到好奇，大明朝可少有从事朝政的女性，仅仅只是几句话就能明白财税弊端的女子更是屈指可数。

是谁呢？当朝太后？年龄对不上。太子的妃子？太子的妃子都还在东宫。

还是说，这是一位不在原有历史线里的女性政杰？有可能，海瑞还没被嘉靖关进大牢，嘉靖帝就完蛋了，很显然历史线出现了一些变动，先帝的遗妃里冒出头一位不在记载的女性政杰也属实正常。

“治下的小农距离破产只差一场天灾，而大明财政的彻底崩溃只差一场倭乱，甚至是一场胡乱，大明朝危矣。”朱不令最终总结道。

听了朱不令的话，那美人面沉如水，朱不令所说的内容同她在监国理政以来所经历的事情一一对应，对于朱不令所谓的大明将亡的说辞，她再度信了几分，持握宝剑的手松了几分。

朱不令见状，趁热打铁地说道：“现在你也知道大明朝快完蛋了，你我不妨早做准备，等那老头子的丧期一过，我就该出宫回乡了，到时候我想个办法带你出宫，到宫外享受大好年华，不比给老头子守节快活。”

虽然朱不令两辈子都是母胎单身，但前世的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幻想过恋爱的，那段时间关注了不少恋爱博主。也明白，一夜情之后的女性是需要哄着的，最好给她画个美好未来的大饼，不然一夜情很可能变成分手炮，他这更惨，会变成断头炮。

不料，美人听了朱不令的言辞，不仅未曾露出笑容，反而面沉似水道：“你身为宗室，不思报效皇恩，不思挽救大明，言辞间更是对皇、先皇分外无礼……”

“谁说我不想挽救大明的。”朱不令连忙出声反驳，他还以为美人是觉得他画的饼不够诱人，毕竟也曾是皇帝的妃子，瞧不起民间生活很正常。

他只得接着画饼道：“等我们出宫，我会先经商赚钱换到起步资金，等到大明亡国，我这个朱家宗室的名头就值钱，若我能兴兵勤王，效仿光武旧事，再造大明。那到时候我当天子，你当皇后。”

朱不令觉得，就算美人就算胃口再大，画个皇后的饼总能暂时满足。

可他没想到的是，听了朱不令画的饼，美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她阴沉着脸，低声轻喃道：“原来你是为了所谓的只存在言语间的皇位，所以才背叛大明的吗？”

美人声音很轻，朱不令听在耳中却激得汗毛倒竖。

他再次感受到了美人对他的杀意，比起此前带着情绪所以显得不稳定的杀意，此时她的杀意好似坚冰一样坚硬。

坏了，碰到大明所谓的死忠粉了。朱不令心中暗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朱不令虽然疑惑一个先帝遗孀怎么比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还要忠诚于大明，但这个妓女死社稷，流寇守国门的情节他也不是没见过。

当即，他便为自己自辩道：“也不能说背叛大明，我一个宗室武不能马上平天下，文不能科举治国，还是个吴庶人没有爵位，就算想为国效力，报效皇恩也没有路。”

“期待自己能效仿光武，再造大明已经我对这大明唯一的用处了。”朱不令佯装失落般说道。

虽然他确实对大明没有半点忠诚可言，但考虑到忠诚于大明的美人提剑在手，他还是要装出一副忠诚模样的。

“原来你是吴庶人。”见朱不令表现出对大明的忠诚，美人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美人冷声说道，看她样子，是准备暂观后效。

“滚吧。”她一甩袖子，随即朱不令便眼前一黑，当他的视线恢复之后，那美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确定那美人离开，朱不令这才松了口气，性命操于人手的经历可谈不上舒服，可若说自己委屈，那就显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朝的社会风气虽然没有清朝那么变态，可寡妇为亡夫守节杀掉坏己清白的淫贼，甚至是自尽，也还是能得到时流褒奖的。更别提，知晓政事的女性，可以肯定都是身世高贵甚至顶尖的那一批。

夺了这样一位身份和样貌都顶配的美人的清白，哪怕是实战经历不够舒适，也不亏了。更别提，虽然他是被动，但感受还是相当不错。

朱不令收拾了心情，找回了自己的衣裳，看到布裤上的那一抹殷红，抿了抿唇，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回想起自己来到这座废弃汤泉池的原因，朱不令颇为无奈地苦笑了一句：“这破系统提供的圣眷在身卡的效果，未免太不靠谱了吧。”

朱不令是个穿越者，他穿越到这个酷似大明朝的世界已经十八年了，只是最近半个月才恢复了前世记忆，与前世记忆一同到达的，还有一个发错了时间线的王朝中兴系统。

不过，这破系统跟抽了风似得，对着大明念大清，明朝嘉靖帝离世都能被它说成清朝同治帝离世，接收皇宫的制冰厂做出一个硝石盆都能荣获发现世界级超一流水平制冰技术的名头。

朱不令本来想着，这破系统抽风就抽风吧，只要系统给的奖励效果不出错就行。

结果他用掉了唯一一张圣眷在身卡，期待能着新帝上位的时间投机一波，被新帝看中收为近臣。

没想到破系统给了他这个废弃汤泉阁的坐标，让他在这个废弃的汤泉池里泡澡等待。

一开始他还是满怀期待，因为他发现废弃汤泉阁里的废弃汤泉池再度涌出了热泉，觉得自己或许能和守孝期偷偷跑了沐浴的新帝搭上线。

可没想到等来了一位太妃，这下别说圣眷在身了，能不被震怒的皇帝拖出去砍了脑袋就不错了。

……

废弃汤泉阁前往紫禁城正殿的路径上，一座伴湖假山为背景的湖心亭上。

穿着大红色衮龙袍，头戴乌纱翼冠的大明太子此时坐于湖心亭之中，按照大明祖制，太子在先帝殡天的一个月内在陵前守孝。

太子的样貌中性俊美，华贵庄重的太子常服穿在身上却多出了几分风流倜傥，斯文败类的独特气质。

风流倜傥、人间逍遥的太子此时皱着眉头，不时轻触下身，眼中又泛起一阵烦躁与厌恶。若是朱不令在此，他便会发现，这位太子殿下的长相和自己此前风流一夜的绝色美人简直一模一样。

联想到此前汤泉中发生的事情，这位太子殿下的眼中又多了些许愤怒，愤然一推，石桌上的茶壶便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朱茹，那一壶茶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压沉了嗓音发问。

“回殿下的话，经锦衣卫的调查，那一壶茶水里的春药是您的侧室吴选侍所为，她求子心切，所以出了昏招。”一个穿着锦衣卫海马服的容貌靓丽的女性恭敬回道。

朱茹，成国公朱希忠的女儿，成国公一脉是随明成祖朱棣靖难起兵发家的武勋，于朱希忠一代更是极尽荣华，位列三公之位。

不过，太子将朱茹带在身边收为心腹，并非是为了获取成国公的支持，而是为了拉拢朱茹的叔叔，成国公的弟弟朱希孝，朱希孝把持锦衣卫大权，是嘉靖帝的心腹，也是太子日后获取权力所必须拉拢的对象。

闻言，太子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嗓音说道：“赐死吧，做得干净一点，皇考龙驭上宾，朝中人心惶惶，此事不宜声张。”

那容貌靓丽的女性锦衣卫身体轻颤，似是在为那位所谓的吴选侍的悲惨命运而悲叹，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为其求情，而是恭敬地称了声是。

见朱茹不曾出言求情，太子这才松了口气，她名义上的女人没有和锦衣卫有来往，这说明她身上隐藏的秘密还没有外泄。

作为一个女子，窃据神器，即使有先帝暗中帮助，平日里也少不得多上几分小心谨慎。

一言判决了吴选侍的命运，太子似乎感到有些疲累，她举起纤手揉了揉额头，语气带着丝许迷惘地问道：“名字是朱不令的吴庶人，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我们确实查到了名为朱不令的吴庶人，不过他为人孤僻，深居宫内，颇不起眼。先帝龙驭上宾后才开始频繁离宫，同陶少保的弟子之间往来较密，至于调查各类档案的事情，倒是不曾搜到消息。”朱茹呈递了抄录来的相关文件，等待太子的命令。

“作为吴庶人，在深宫里生存不易，却韬光养晦，直到皇考离去方才崭露头角，还知道阁臣都不一定了解的秘闻……”太子殿下阅览了递交的奏本，脸上的神情挣扎犹豫，最终她深深地吐了口气，低语道：“或许是皇考生前有所安排，又或者是在上帝那边说了情，将之安排给了孤。”

听了太子神神叨叨的低语，朱茹不觉讶异，嘉靖帝对方士的信任可要远超各代先帝，连带着，太子也对鬼神之说分外崇敬。

不过，太子居然如此认可一位连宗室都算不上的吴庶人，倒是让她感到讶异。

朱茹暗暗将朱不令的名字记在心里，决定日后多多关注。

太子回过神来，也想朱茹不解释，她点燃火引子，将抄录来的文件烧掉。

“走，我该去回永陵守孝了，误了时间被言官们察觉，怕是之后孤都不得安宁了。”太子感慨了一声。

正如朱不令所预料的那样，这位还未履极的新帝确实在守孝期间没少受折磨，她需要在国丧期表现出孝顺先皇的姿态，礼官们恨不得给她每日食用的生食用度打上条条框框的限制。

若只是寒食，倒也不至于让她无法忍受，只是不能沐浴洗澡，确实让素来喜爱整洁的她很受折磨。

她溜去了那个已废弃可实际上又再度涌出新泉的汤泉池，本来就是看中那里地方偏僻，而且知者不多。没想到一盏茶，让那一处她心中的桃源变成了绝地。

摇了摇头，太子起身，步履蹒跚，腿脚不便的样子像是受了伤。

朱茹起身，正待跟随，却忽然间脸色大变。

只见天边一只漆黑的乌鸦飞来，脚上还系着信筒。

黑色的乌鸦，这是到了最紧急最重要的时刻才可以启用的信鸟。

朱茹连忙取下乌鸦送来的信，随即脸色苍白地放下信封，她看向太子，神情惶恐：“太子殿下，鞑靼部进犯宣府。”

太子闻言一怔，神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