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拂云骑驴出了小镇,一道向北,晓行夜宿,八九日后,终于回到了上郡驼城。距上次回来祭拜父母以整整过去了三年之久。
这三年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既有欢喜,也有离愁。江湖恩怨,爱恨情仇,在他踏入故乡土地的这一刻,全成过往,只剩下慢慢的遗忘。
白云苍狗,世事变幻。
人心在变,世道也在变。只有驼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浑浊的护城河,巍峨耸立在沙丘之上的古城墙,官道上经商的驼队来来往往,大街上熙来人往车水马龙,小商小贩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虽比不上繁华富饶的江南烟雨地,但这里却也有着独特的塞上风貌,一条条粗壮结实的大汉,操着一口雄厚洪亮鼻音较重的本地方言,这份粗犷豪迈,与南方爷们的男子汉气概有些显著的区别。
李拂云牵着青驴穿过长街,出了北城门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家。
院子的土墙年久失修,早已坍塌殆尽,两间满屋一间一半倒半塌,以无法住人。另一间也残破不堪风雨飘摇。需得自己精心修补一番,方可作为栖身之所。
将青驴放开任它自由的去吃山坡周围的青草,李拂云默然伫立在茅屋的木门前,透过缝隙望着里面落满尘土的灶台、破旧的桌椅、小小的土炕,儿时的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不断上演。
父母的音容面貌,仿佛就在眼前,触景伤情,他鼻子一酸,不禁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良久之后,他伸手拭去泪痕,到旁边石堆中去寻找当年藏起的钥匙,翻了老半天没有找到,只好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开了那锈迹斑斑的锁。
进自己家的门,竟是以这种方式,他不由得苦笑着叹息一声。
推开两扇木门,头顶便有一阵尘土簌簌而落,屋内蛛网遍布,墙角多有鼠洞,头顶横梁上,木条的窟窿间,更有好几个麻雀窝,底下斑斑白点,尽是麻雀的粪便。
“有麻雀老鼠居住,这屋子也算有几分活气。”李拂云呢喃自语:“只是我这主人回来了,鼠大哥雀大姐,你们只好另迁别处了。”
……
李拂云用尽全身所有银子,花费了整整六天,总算将屋子修补好,清扫一遍可以住人了。
这一日傍晚,他用仅有的几十个铜钱买了一点白面和半斤猪肉,自己做成面条,刚煮在锅里,却听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地方虽然荒凉简陋,却也算清静。”
话音未落,人以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是你?”李拂云一脸诧异,只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在小镇客栈请自己吃过饭的雨师萱。
“是我,不欢迎么?”雨师萱笑着走近,一双妙目看着锅里沸腾着的面汤,失声惊讶道:“你还会做面呢?”
李拂云不理她的问题,实在想不通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茫然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雨师萱笑着道:“我路过这里,肚子饿了,闻到你煮面的香味就来咯。”
见李拂云沉默不语,她又接着道:“怎么,一听见我肚子饿了,连话都不敢话了?”
李拂云忙着用筷子将面捞在碗里,又舀了一些煮面的原汤,将另一只碗里早已做好的肉臊子倒了一些进去,递给她道:“吃吧。”
雨师萱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道:“这么烫,端在手里怎么吃啊?”
李拂云眼角撇了眼桌椅,雨师萱点点头,走过去放在桌上,看着他道:“筷子给我。”
李拂云将手里的筷子递给她,雨师萱又道:“我的脸十分吓人,不能给人看,你先到外面待会,等我吃完了你在进来。行不行?”
“好。”李拂云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看着对面西山即将落尽的夕阳余晖,觉得美虽美矣,只是临近夜幕。
李拂云忽然又想起了儿时的情景,那时同样是一个傍晚时分,也有着和现在同样美的夕阳,他瘦小单薄的身体就坐在这个石凳上,母亲一边给他讲一些小孩子都爱听的神话故事,一边哄着给他喂饭。
景物依旧,慈母已逝。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春秋交替,夏冬轮回,一年又一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不去的旧时光,正如东流的海水,永不复返。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怪老天造化弄人,使自己命运多舛。他的人生,幸福少的可怜,更多的却是坎坷曲折,颠沛流离。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怪我吃了你的面,晚上要饿肚子麽?”不知何时雨师萱已站在了他的身边,他却浑然未知。
他转头看了眼雨师萱,见她吃完饭后又将面纱戴在脸上,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雨师萱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里略带疑惑,又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姑娘一只戴着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究竟是生的有多丑陋才如此这般,是不是?”
李拂云摇了摇头,道:“美也好,丑也罢,都是臭皮囊而已。”
雨师萱闻言冷冷一笑,道:“你少作假了,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你自己模样俊美自然想怎么说可以,要是天生是个满脸麻子鹰鼻鸡眼的丑八怪,肯定不会这样说。”
李拂云不愿与她争论,只闭口不言。
“你为什么不说话?”雨师萱用手拂了拂另一个石凳上面的灰尘,对着他坐下。
“长的好看,未必心地善良;长得难看,也未必心肠歹毒。好看与难看,跟一个人的品行毫无一点关系。”李拂云说。
“好看的人不管好坏,都容易招人喜欢,丑陋的人在怎么善良,也难以博人欢喜。男女之间,更是至理名言,试问谁愿意找一个丑八怪?”雨师萱道。
李拂云苦笑道:“如果真像你这么说,那为什么有的男人很丑,却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有的女人很丑,却嫁了一个貌似潘安的汉子?”
雨师萱忽然笑道:“凡事都有例外,我说的是芸芸大众中的多数人,你怎么只抓小的个例缠夹不清!”
见李拂云默然不语,仰头看着前面几株树上随风飘扬的黄叶,雨师萱又道:“你做的面味道很好,就是有点咸了,下次少放点盐就更好了。”
李拂云随手捡起一片落地的枯叶,拈在指尖轻轻转动,悠悠说道:“你来找我,不知是为了吃一碗面这么简单吧?”
“那是自然,”雨师萱道:“为了找你,我走了好几条街,根据你的相貌描述问了好几十家店铺,这才找到这里来。”
李拂云奇道:“你找我什么做什么?”
雨师萱沉吟一会儿,道:“我想找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箫奈何问。
雨师萱道:“我想找人借一件东西,他不肯给,反而让一群守山的扁毛畜生追着攻击我,我敌不过他只好入宝山而空手归。”
“以我俗眼来看,你灵气内敛,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真气波动,显然修为不凡,你都奈何不了,找我一个修为散尽的废人,又有何用?”李拂云说着眉头皱起,眼神里满是伤感、颓废。
雨师萱道:“若是只跟那人动手,我自是有十分把握,只可惜那些扁毛畜生在主人的指挥下懂得结阵,数量又多速度又快,我顾此失彼,无可奈何!”
李拂云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她片刻又道:“你的『逍遥游』身法举世无双,要破那群扁毛畜生的阵简直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我全身经脉俱废,聚不起一丝真气,纵有逍遥游在身,又有何用?别说破阵,就是那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一头狼,我都对付不了,若非碰巧有猎户经过,也不知要折腾多久,青驴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李拂云叹息说道。
雨师萱见他神情带着绝望,显见是勾起了过往修为被毁的伤心恨事,忙岔开话题,道:“只要你答应帮我的忙,我就有办法。”
“什么办法?”李拂云问。
“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雨师萱道:“你到底帮不帮我?”
李拂云摇摇头,道:“我已废了,这次回到这里就是想一个人悄悄的过普通人的生活,江湖上的事,你们修行之人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枉你还是个七尺男儿,怎么说出这样没志气的丧气话来!”雨师萱道:“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在重新站起来,想当年我的先祖族人,一败涂地给人杀得东躲西藏亡命天涯,经过一代代努力,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又站起来了。”
李拂云叹道:“这不一样。如今我灵胎被毁,终此一生,非但不能在修真炼气,且自知五脏六腑所受剑气伤害之深,身体又缺一魂,就算无病无痛也不过十来年寿命而已。”
雨师萱忽然站起身,踱步说道:“那『轩辕剑』威力无穷,是举世公认的第一神兵利器,他的主人又是轩辕黄帝的嫡系后人,虽然年纪不大,一身修为却已步入一流高手之境,你能在他剑下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厉害了。”
“轩辕剑。”李拂云呢喃一句,又想起了当日自己险些丧命的情形,同时心有不甘,他想:“那日若非我经连番大战真气不继,轩辕后人纵然仗神兵利剑胜过我,也绝不能将我置于死地!”
雨师萱叹息一声,道:“这世上唯一可以对抗轩辕剑的神兵利器,就是使你名扬天下的那根『奈何棒』。它本是我们九黎族的圣物,只可惜因为你的落败,也落在了『轩辕宫』的手里!”
“姑娘是南疆九黎族人?”李拂云问他。
雨师萱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柔声说道:“李拂云,你虽落到如此地步,却给我们九黎族所有的人都长了脸,我亲眼所见我师傅老人家当着族人的面夸了你不止三次。”
“你师傅夸我?”李拂云一脸疑惑。
“是的,我师傅夸你是自‘蚩尤’老祖及‘赤精子’等先贤之后的第六人。”雨师萱谈及族中先祖前辈,一脸傲然自信,说道:“我师傅功参造化,一身修为可说通神御鬼,能让他亲口夸赞的,放眼当世也没有几人。”
李拂云点点头,虽不知他师傅是姓甚名谁,有多大本事,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对天下各门各派大都有所了解,九黎族追根溯源,其首领蚩尤及其九个兄弟于几千年前,曾与『轩辕黄帝』逐鹿中原,虽然最终战败,但他的大名至今流传于世。
他的兄弟及后人为避战乱,逃至南疆蛮荒之地,经世代繁衍生息,形成了现在的九黎族百姓。
九黎族虽然地处荒僻,远离中原,但自有他们的文化和信仰,九黎族共有九脉,族人百姓有九九八十一个姓氏,人数虽远远比不上炎黄子孙,却也是人口众多。
九黎族共有五个修真门派,无论哪一个都足以与佛道两家的一流门派抗衡。族中卧虎藏虎,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适才听雨师萱的话,她的师傅不到修为精深,想来在族中地位不低,或许是一派宗师长老,甚至更高亦未可知。
沉默片刻,只听雨师萱又道:“你的情况以我所知,世上最少有三个办法都可以使你经脉复原重新炼气修行。”
“什么办法?”李拂云问她。
雨师萱道:“第一个,就是昆仑山『玉虚宫』的禁地『天池』,传闻那里是历任掌门生命走到尽头的散功之地,不但周遭天地灵气充沛,那池水更容纳吸收了无数得道高人的真元,只要在那池水里泡上一泡,保准能修复经脉,重塑灵胎……”
她未说完,李拂云便摇了摇头,道:“别说玉虚宫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单说那天池禁地,连玉虚宫的门人弟子都不得越雷池一步,别说我了。放眼当世,恐怕也没有人能去得了。”
“有没人去得了那是另一回事,我只说法子。”雨师萱道:“第二个,便是七枚自一千多年前留传下来的异宝天星石,只要得到一枚就行,其灵力不但能助你很快重塑灵胎,运用得当,就是增强数十年修为也不再话下。”
雨师萱说着看向李拂云,这次他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显然这个办法和天星石他都自己知道。当下接着又道:“第三办法是最简单的,只需服用一颗『聚灵丹』便能温养经脉,重新炼气,在修灵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