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哑又瞎

寒冬时节，狂风卷雪，雪压虬枝。

沈枝意提着一桶似千斤重的水艰难行走，她穿着单薄的襦裙，瘦削的肩头似要破衣而出，她茫然的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

冷宫本就破败不堪，如今大门大开，疯了的嫔妃四处逃窜，更有三四人扭打交缠，宫人婢女亦是只顾逃离此地，刺耳的号叫与声嘶力竭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身为皇后的她被打入冷宫已三年之久，这三年中，她受尽苦楚，遭百般折磨，看来今日这条命终要没了。

想到此，沈枝意不禁扯了扯嘴角。她放下水桶，找了个空地坐下，眼神空洞的欣赏着眼前的乱象，是谁有这等本事覆灭这燕氏江山？

是功高盖主的陈家？还是暗藏祸心的李家？抑或是蛰伏已久的许家？

沈枝意摇摇头，在她未进冷宫前这几家就被燕羡一直打压，早已式微，翻不起什么风浪，那究竟是何人？

就在沈枝意思索间，突然涌进一群士兵，不多时，本就不大的冷宫已尸横遍野。

数把利刃指向她。

沈枝意透过刀刃的缝隙，看到了要摧毁这江山的人。

一颗头颅被扔在她脚前，是她的丈夫，也是这燕国的帝王，燕羡。

曾几何时，她极为痴迷这张俊美的脸庞，可如今，却只觉得碍眼。

“枝枝。”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沈枝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琢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见到我你可欢喜？”

士兵移开了刀，让出一条路来，卫琢走到沈枝意面前，屈膝，挑起她的下颌，“说话。”

沈枝意眼里的震惊与恐惧一览无余，为什么会是他？

卫琢并不理会她的不言语，反而道：“我给你带来了个好玩意。”

沈枝意被卫琢单手提了起来，右侧肩胛的疼痛让她不自觉的皱眉。

两个士兵架着卫宛意，被堵了嘴的她满脸泪痕，隆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怎么变成哑巴了？”卫琢摇摇头，随即又笑道：“我忘记你被宛意妹妹毒哑了。”

卫宛意挣扎着想要摆脱士兵的钳制，却不遂愿。

沈枝意被此刻发生的事冲击得难以思考，早在十年前就已死了的安宁侯卫世子如今好生生站在她面前，并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枝枝，杀了她。”

卫琢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枝意愣了一会，他将一把短刀递到了她手中。

“我的宛意妹妹抢了你的皇后之位，夺了你的心爱之人，残害了你两个孩子”，卫琢的视线在沈枝意与卫宛意身上来回，“且将你毒哑了困于冷宫，受尽折辱，你不恨她吗？”

卫琢所言一句不假，沈枝意看了看手里的短刀，这是他在他十五岁那年送与她的生辰礼，早就被她扔进湖中的东西此刻却又握在了她手上。

世间种种，何其可笑。

刀尖刺入皮肉，衣料裂开，鲜血晕染，卫宛意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枝意。沈枝意又将短刀用力一推，刀出背脊。

“还是这么心软。”卫琢笑着看向沈枝意，随后吩咐士兵将卫宛意松开。

摆脱控制的卫宛意瘫软在地，她爬到沈枝意面前，“求枝枝姐姐救我一命，此前种种皆是妹妹的过错，是我对不起姐姐，求姐姐原谅！”

卫宛意左肩止不住的流血，沈枝意慢慢地拔出短刀，剧烈的疼痛让卫宛意忍不住号叫，明明寒风簌簌，她却满头大汗。

沈枝意不杀她，是因为他要杀她。

卫琢面色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卫宛意仍在求饶，揪着沈枝意的裙摆不放手，她的双手早就染满了血，连带着沈枝意的裙摆都变成了红色。

沈枝还记得十日前在鸾栖殿，卫宛意一身华服，挺着肚子，居高临下的对她说：“枝枝姐姐，妹妹有身孕了，太医说此次定是个皇子，别提羡哥哥有多高兴了，他说等我的孩子一出生便立太子。姐姐你说为皇儿取个什么名好?”

那时的场景与此刻重合，沈枝意只觉好笑，她的两个孩子均未活过三岁，那卫宛意的孩子凭什么生下来？

她一脚踢开卫宛意，随后看向卫琢。

卫琢耸耸肩，似在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沈枝意不明白，当年那么宠爱卫宛意的卫琢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十年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卫宛意被人带了下去，接下来便是她沈枝意了。

当初卫琢从战场上下来深受重伤，奄奄一息，勉强救治后才保下一条命，此后更是被众多名医诊断再也无法站立。

而那时身为未婚妻的沈枝意，宁愿退婚削发为尼也不嫁他，更是在退婚三月后就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后来太子燕羡称帝，她就成了皇后。也正是在她成为皇后的那年，安宁侯世子卫琢因旧伤复发去世。

她与卫琢自小一块长大，对彼此的性情都十分了解，她当初的所作所为，无疑不是给卫琢狠狠一击。她将她与卫琢自小的情意抛得一干二净，也该落得今日的结局。

如今，他对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那日后，卫琢称帝，改年号为圣德。

而沈枝意被剜了眼双眼，囚于鸾栖殿。

鸾栖殿是她当皇后时的寝殿，不过如今偌大的寝殿只余她一个瞎子。她无数次想，如果当初不一心痴恋燕羡，不受他花言巧语的哄骗，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入宫十年，她一无所有，只剩一副残缺身体。卫琢将她双眼剜去，不就是在说她眼瞎吗？她瞎在选择了燕羡，亲手葬送了沈家。错信了卫宛意，让自己的孩儿早逝。她这一生，究竟在活什么？

沈枝意磕磕绊绊地来到窗边，窗外红梅绽放枝头，雪落枝桠，仿若披上白衣，风卷残雪，带来一阵凉意，原本单薄的身体愈发瘦弱，她沿着墙壁走到殿门，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脚底一滑，整个人栽进雪堆，她并不想再起身，于是蜷缩成一团，凉意蔓延四肢。

如果有来世，她定会重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