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河已过了,火车在广袤的平原上行驶着。太阳像个独裁的君主一样,侵吞着夜晚大部分的领地。夜仿佛喝醉了酒,它被太阳纠缠着,早已不够纯粹的肤色中夹杂着些许红色。等到夜消天明,车厢里的乘客也一身疲倦地醒来,洗了漱在各自座位上吃早餐,新的一天开始了。现在是八月初,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三伏天。今年更是比往年热得多,事后诸葛亮们都说这是大疫之象,因为这年正是某某年。

这列开往北方的列车正在向北驶来。清晨七点多,打扫过的火车过道上还残存着不少垃圾,但乘客多的已经无处落脚了,西北人、中原人、河北人、山东人,不用说还有东北人。车厢里闷热无比,一些乘客在火车上待了几天几夜,小腿和双脚都肿成了馒头,仿佛在热水中长时间浸泡过一样。好在是清晨,人们兴致还没有完全被扫净,说话聊天也格外起劲。有几个新上班的陕西乘务人员,正围着一名年轻风骚的河南少妇在聊天。研究近代史的人都知道,陕西人与河南人因为某些历史原因不太和睦;那几个年轻的乘务人员完全没有地域歧视,说起话来风趣幽默,把河南少妇逗得花枝乱颤,比他们的父辈开明豁达多了。这河南少妇长相猥琐的丈夫,在旁边悠然自得,因为这些天以来,啤酒、零食、香烟便宜占了不少。黄河已过,人们看到火车越来越靠近东北,因此不再惧怕炎热,火车上除了接热水泡面的外,厕所外面排满了借上厕所吸烟的男士。陕西人拍的电影艺术价值较高,他们的小说也清楚明白,但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大多都是慵懒、粗俗、脏乱的,不信你看这车厢。这火车,依仗着人的自私,满载着人的俗气,寄托着人的愿望,不顾一切地行驶着,无时无刻都把沾染了人气的尘土,归还给那无情而又无止境的大地。

按照惯例,每年夏季都有一批来自东北的大学生毕业回家。这车上也有十多人。大多数是尚未找到工作的毕业生,刚领到毕业证就着急回到家乡,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找工作。那些不愁没有工作的大学生要在外面游玩一番才肯回家。车上这几位,有在陕西上大学的,有在河南、甘肃、青海等读书的,到西安去体验大都市光怪陆离的夜生活的,因此也坐这趟火车,他们在异乡结识,倍感亲切,谈起已经有些落后的东北,都恨不得马上回去建设家乡。旅途如此漫长,大家满肚子的乡愁无处释放,不知谁翻出了几副扑克牌,张罗着打“刨幺”。刨幺是东北扑克牌的一种玩法,听说最近在网上特别流行;刨幺不仅能体现思乡情结,而且还符合当下潮流。所以这节车厢的乘客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外,都在打牌消磨时间。

早上九点多,人们已开始打牌,只有两个女人坐在餐厅没有参与,一个还不算人的小孩子--至少检票员没拿他当人,没有向他要车票。那个烫着直板发、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女青年,穿着尤其时尚淑女。皮肤与大多数人相比,要算白的,但没有血色,不够新鲜。她撩去额前长发后,美目生辉,可惜脸有些方。假如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得出身姿苗条,只是过于瘦弱,像搓衣板一样平摊。她看起来有二十四五岁,不过若想考量化过妆的女性的年龄,可以参考极度落后的非洲部落中人们记录年龄的方式--每年到树林中砍掉一棵树,通过清点树桩来计算年龄,不然绝对是看不出的。

那小男孩的母亲年龄大约三十多,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一脸疲倦,加上面相较苦,更显得可怜。孩子只有两三岁,露孔塌鼻子,眼睛好似两条线,头上稀疏几绺黄发,活脱脱一个旧社会时的小乞丐。他坐不住凳子,总是要乱跑;孩子的母亲本就心烦气躁,丈夫又只顾玩牌不帮她看孩子,加上不停拉拽孩子产生的燥热,所以大声地训斥孩子烦人。孩子由于母亲的牵绊无法跑远,只能扑向对面的女青年。那个女青年平常就有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神情--机关科室的二把手或集体中条件略高于常人而因性格孤傲而被人们孤立的人通常具有的神情--加上她口中发出的厌恶的声音--她本以为声音很小,但由于戴着耳机,不自觉地增加了音量。使得那个小孩子并不聪明的母亲也发觉到了,赶快把孩子拽回来假装生气说:“你这该死的孩子,别去打扰大姐姐!快回来。--小姜同学,你真优秀!人长得这么漂亮,还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和别的大学生比起来就是与众不同--哎!你这个淘气鬼!我不让你过去你偏去,肯定弄脏了姐姐的鞋子。”这位姜诗晴从上车开始就有些瞧不起对面坐的一家三口人,而且她很不喜欢小孩儿,但听了孩子妈妈奉承的话,心里又有一丝得意,假装笑着说:“你来吧,小弟弟,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她摘掉了耳机,小心翼翼地拉着小孩子的手,以防他在自己的身上乱抓,问他说:“爸爸干什么去了?”小孩子没有回答,伸手去抓姜诗晴放在腿上的耳机。姜诗晴慌忙拿起餐桌上的纸巾自卫。孩子妈妈连忙抓回孩子,装作要打孩子的样子,深叹一口气说:“他爸爸又在打牌,我就不明白了,男人为什么都对打牌感兴趣,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多好”。姜诗晴听了这几句自私的话,顿时对这位孩子母亲心生厌烦,淡淡地说道:“程怀瑾不是不打牌吗?”孩子母亲冷笑着说:“你说咱们对面那个花花公子啊,他刚上车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不是正忙着追求小阮吗,当然没有时间打牌。人家婚姻大事,比打牌重要多了。我看小阮又黑又胖,哪里好看,竟让小程好好的软卧不住,和我们换了一个硬座。我看他名义上是来找你聊天,可心思全部放在和你邻座的小阮身上,兴许下车后他们就会结婚的。这真是‘乌龟看绿豆--对眼了’了。”

姜诗晴听了,心里无比酸痛,她告诉孩子母亲:“不可能,阮丽娜说过她有男朋友。”那位大姐说:“那不是一脚踏两船吗?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开放啊。小姜,小程不是你高中同学吗?他是不是一向都不正经说话,昨天我家孩子的爸爸和他说自己打牌总是输,他还说应该感到庆幸,说一些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之类的话,说我没有给他戴绿帽子。我丈夫和我说了这番话后,我还责怪姓程的瞎说。现在看来,小阮的那个男朋友头上一定像大草原一样。”老实人开的玩笑像吃饭时突然咀嚼到的砂砾,会给人一种吐了但还没有吐干净的厌烦感。

姜诗晴说:“阮丽娜的行为太不像大学生了,穿衣打扮也太暴露了--”小孩子突然向车厢口望去,并且高兴地笑了起来。两个大人回头一看,阮丽娜正缓缓地向她们走来,手里拿着一块水果糖,这是吸引孩子最好的零食。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海蓝色的牛仔短裤,几乎露出半个臀部。在炎热的夏季,这是最凉爽的打扮,但姜诗晴觉得阮丽娜的打扮给大学生丢脸。车厢里的男乘客们被阮丽娜的打扮深深吸引,都趁着媳妇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瞥了她很多眼。有人偷偷地叫她“亚非拉”,因为她作为一名亚洲女性,却拥有着类似非洲人的肤色和拉美人的狂野;又有人叫她“戈壁滩”,因为戈壁滩很少有植被覆盖。

阮丽娜走来了,与她们俩套近乎说:“你们醒的好早啊,我今早三四点睡着,没想到睡到了现在,这火车太挤太热了,睡了一觉就好像在蒸笼里蒸过一样”“那么,你就是蒸笼里的小笼包了,好可爱啊!”姜诗晴打趣地说。

阮丽娜打她一下道:“你!诗情画意般的才女”--“诗情画意”是姜诗晴大学同学给她起的外号,因为她的名字叫姜诗晴。

姜诗晴和阮丽娜座位相邻,坐在外侧,比阮丽娜方便很多。但这几天他总是嫌弃阮丽娜,觉得她总是来回出入,自己还得给她让地方。给她打了一下后,她便嚷嚷:“大姐,你看她讲不讲理,夸她可爱得像个小笼包,她还打人。”

“你不是变相说我胖吗?再说小笼包都是白白的,我什么肤色你也不是不知道!”阮丽娜不甘示弱地说。

“你本来就比较丰满嘛?再说小笼包就不可以做成荞麦的吗?”姜诗晴笑着说。

小孩要糖,拿到手就放进嘴里。孩子妈妈让孩子道谢,孩子只顾吃糖,毫不理睬,就只好自己和阮丽娜客套。姜诗晴早看出糖是别人给阮丽娜的,拿别人的东西送礼自己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她不愿意理睬阮丽娜,又戴上耳机听音乐,却留意到阮丽娜在远处的桌子上占了两个座位。她在心里骂她不要脸,又恨自己为什么想这些。这时,程怀瑾也来到餐厅,走到她们身边,停下来与她们应酬两句,逗小孩子玩。姜诗晴笑着说:“快过去吧,人家都等着急了。”程怀瑾傻笑了几声,便向阮丽娜走去。姜诗晴明知留不住,但看到程怀瑾离开后,倒有些舍不得。忍不住向那边瞥一眼,但到阮丽娜用自己的勺子盛粥喂食程怀瑾,程怀瑾吃了一勺后,她又盛了一勺自己吃。姜诗晴气得浑身发抖,骂二人不要脸,光天化日下借吃饭来秀恩爱,再也待不下去,说要回到座位上去,那位大姐也想看看丈夫是否打完牌,但又担心丈夫看到自己后生气,只好问孩子要不要去上厕所。

姜诗晴骂程怀瑾不要脸,实在是有些牵强。因为他那时已经涨红了脸,骂阮丽娜什么都敢做,完全不顾外人看见看不见。他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却没怎么谈过恋爱。他的父亲是干部,在小镇里很有名望。他们镇的人在城市里打工的,干两个职业的最多:木匠、开出租车。特产数土鸡最为出名;年轻人上大学,以师范生最多。木匠和教师的较真,出租车的空间狭隘,再加上土里土气,这可以说是他们的民风。就是发达的人也不够大方。他们镇里有个姓钱的在省城开土鸡馆赚了钱,又开了一家小银行,自己荣升经理。他想起了要衣锦还乡的道理,有一年趁端午,回到镇里炫耀。通过别人介绍,与怀瑾的父亲成为了好友,一次偶然机会看到正在读初中的程怀瑾写得一篇作文,夸赞他的文风有其父亲的风范,于是认他为侄子,并鼓励怀瑾将来学金融,并对金融专业远大的前景进行了夸张而又生动的描述。程怀瑾当时年龄还小,对此并未上心。两年后上了高中,高三下学期,学校让高三学生报考,他作为文科生,听正在上师范院校的哥哥说其学校美女如云,男生稀少,满院子的女生看见零星的几个男生后都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掉,男生们一个个都纵欲过度的模样,可见需求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有些营养过剩。程怀瑾对此羡慕不已,一心想要报考师范类学校。不料父亲想起了当年钱经理的话,非得让他报考金融类学校。怀瑾对此非常反感,发了几天愣,经过深思熟虑后,给其父亲写了一封信,他语文历来学得很好,还考过班级第一名,所以这封信写得文采飞扬。信上说:“近日无事翻阅圣贤著述,皆称金钱为铜臭,且有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之典故。同学中有善看相者细观吾面,称面相较苦,非富贵之貌,如若从事金融行业,易破坏一方经济。望父亲勿听外人之言,由儿自主择业,勿使吾误入歧途而悔之晚矣。”他自认这封信写得逻辑思维缜密,定能说服父亲。谁知道父亲马上就寄来回信痛骂他一顿:“当下正值高考临阵磨枪之际,汝焉能称之无事?且吾不惜辛劳,赚得薪资供汝苦读,怎可称之为铜臭?且读书意在光耀门楣,怎有折腰之说?汝不专心攻读,还笃信封建之余孽,况成大事者不在容貌,而在磨练意志,定是汝兄言师范院校种种陋习,汝见色忘志,目光短浅。汝借口面苦,实为思甜,难逃吾之洞察也。若汝坚持己见,吾将停交学费,令汝休学一年,慎思切记!”程怀瑾吓得差不点摔倒,想不到父亲竟能读懂他的心思。忙回信解释说:“我每天都多上一节晚自习,“无事”是指自己利用课间休息时阅读文学经典,称金钱为“铜臭”是被田园山水诗人陶渊明所误导,并非不体察父母供读之辛苦。面相苦是因高考压力大,自己营养跟不上,因此脸色不好。自己有时在食堂点些荤菜,因此面色有些好转,只可惜生活费有限,不能常吃。至于报考的事,要再参考一下班主任的意见,如班主任推荐报金融类院校,自己定不负父亲及钱叔的期望。他父亲看到回信后相信自己的威严还在,得意非凡,还给怀瑾多寄了一笔生活费。程怀瑾从此不敢再提师范专业,开始读韩寒的书籍,常对同学们调侃说:“师范生有什么了不起,教书不行,育人倒很精通。”转眼已快到报考最后的期限,一天,父亲来了一封信,上面说:“近闻你钱叔由于经营不善,其所开银行已于近日倒闭,看来其所称金融行业亦有风险,对报考之事还需三思而后行。”怀瑾看了有种身披枷锁风化破裂的畅快感,但对遭遇财损的钱叔也有一丝同情,于是向他去了一封信进行安慰。那位倒霉的钱经理对怀瑾的印象更加好起来,于是回信说:自己虽然损失了一些钱财,但对他来说并不算破产,金融这条路虽然已走不通,但自己能把精力都放在餐饮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这封信写得文采飞扬,不如报考师范院校中文系,自己将出兑银行的一共五万元钱资助你上大学深造,并希望你将来能取得硕士文凭。程怀瑾没想到自己的一封信竟能换来一笔不小的财富,对钱叔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学习成绩中等偏下,不敢报考重点师范大学,沿海的以及北上广普通师范院校他也考不上,没办法只好报考中原地区一所普通师范学院。到中原文化发源地学习中文专业,听起来也是理所应当,就好像从事皮肉行业的人要到荷兰去深造一次,才能向外宣布自己学到了这一行业的真本领一样。

程怀瑾如愿考上了师范学院,既不访名师学者,又不查阅图书资料,也不到阶梯教室占座学习,更不选修英语、计算机等学科。四年中谈了两次恋爱。随便听了几堂课,兴趣颇为广泛,但只听了个热闹,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好不容易混到毕业,父亲催促他是否已考上研究生,他嘲讽硕士学位的毫无用处。父亲虽然完全不认同他的观点,但毕竟儿子大了,也上了四年大学,不能再用老子的口吻命令他;便对他说自己也知道硕士文凭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但找工作的时候如果没有研究生学位,有些好工作就会失之交臂,再说你钱叔之处也需有个交代。程怀瑾受到双重压力,才知道文凭的重要性。这文凭就好比你进入某些涉及商业机密场所的通行证,没有它你都无法迈进门槛。但现在想考个硕士学位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办了点。想撒谎说考上了又担心他们让他面呈学位证书。他准备空手回去,告诉他们自己没有考上。有一天,他翻阅旧杂志,看到一则广告,是什么神州高等师范大学函授办证的,说本校是中原地区新成立的综合性师范大学,鉴于各地莘莘学子对硕士、博士等文凭的殷切期望,特设立函授班,只要交纳一定学费,将来毕业可授予相应学位证书,后面是通讯地址联系方式等。程怀瑾心中一动,心想不知这个学校是否还存在,不如按照广告上的地址寄去一封书信,如果有回信兴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个登广告的人是个骗子,因为近些年上当受骗的人少了,所以寻找其他方式骗钱去了,人也不知道搬哪去了。他原先租的房子又重新租给了一个街溜子,具有街溜子的见风使舵、街溜子的招摇逛骗,还有街溜子的穷。据观察,街溜子的普遍装饰是大金链子、小皮鞋。这位街溜子有一次喝多了戴着自己的大金链子去澡堂泡澡,结果其他顾客发现池子里的水突然出现了黄颜色,以为有人在池子里撒尿,后来才发现是他的金链子掉色,因此他后来改戴佛珠了。他当时收到程怀瑾的信,以为别人寄错了,但一看地址就是他的住所。又仔细地读了一遍书信的内容,动脑想了想后,高兴地差一点喊出来。他连忙到楼下的打印社,给程怀瑾回了一封信,说既然同学已在师范大学深造,学识一定符合授予研究生学历的要求,因此不用再经历函授的过程,只要寄上一万字左右的论文,加上五千元钱,复查合格即可授予硕士学位文凭。程怀瑾看信纸没有显示校名,没有印章,知道是骗局,因此置之不理。街溜子等不及了,又来了一封信,说如果嫌费用高,最近学校对函授收费打折扣,且校方深感莘莘学子的不易,一切可以慢慢商量。程怀瑾再心里盘算,这个人无疑是骗子,自己如果买张假文凭,岂不是也成了骗子。但别忘了程怀瑾是学文学的,曾经写过关于善意的谎言之类的作文,知道撒谎有时未必是坏事。医生对病人说谎,可以缓解焦虑;教师对学生撒谎,可以增强自信,尊如曹操,也骗手下饥渴的士兵前方有片梅林。两位长辈希望自己取得文凭,以显示培养和资助的功劳,自己哪好意思让他们失望,买张文凭去答对他们,好比义务献血得到一张献血证,或是向灾区捐款得到一张荣誉证书,也是亲子贤侄应具有的孝顺之举。反正将来自己找工作只用学士学位证,不用硕士学位证罢了。有了这个念头,程怀瑾心里就有了底气,于是就把价钱压得极低。于是就回信说:自己只能出二百元,先寄出八十,硕士证书到手再将剩余的钱款寄上;我的同学还有二十多人想取得硕士学位证,我可以给你做个广告。街溜子最开始不想同意,后来看到程怀瑾态度坚决,也相信了程怀瑾身边确实有二十多考不上研究生的大学生无法取得学位证书。并且听说最近网上函授学历的同行不少,例如华夏大学、陕甘宁联合大学、探索大学等等,价格非常低廉,硕士学位大约一百元,博雅大学买博士文凭捆绑奉送三个硕士学位,这些大学虽说是假的,但在网上都有专门的校园网站,都是自己无法比拟的。于是他同意了程怀瑾的提议,用收到的八十元钱到打印社印了二十余张硕士学位证书,邮寄一张给怀瑾,并催促缴纳剩余费用并通知二十多个同学赶快和他联系。怀瑾回信说:经调查,国内并无神州高等师范大学,你发的文凭是假的,看在你是初犯,就不向相关部门举报了,望改过自新,再寄给你十元钱买纸笔写份忏悔书吧。街溜子气的脸都红了,喝了一瓶假酒,吵吵要找大学生打架。这也许是未进入社会的大学生第一次让社会人吃亏吧!

程怀瑾毕业后在大学所在的省份打了两年工,等到大学里的研究生快毕业时,到照相馆拍摄了几张身穿硕士服的照片,寄给家里和钱叔处各一张,告诉他们要低调,不要四处张扬。到本省的旅游景区玩了几天,就买了一张卧铺回乡。上了车后发现睡卧铺的几乎没有学生,和别人聊不到一起去,于是就到硬座车厢找同学聊天,居然意外地在车厢内发现了高中同学姜诗晴,她在一所重点大学读书,专门研究古代文学,并在毕业前撰写了一篇《徐志摩与新月派诗歌对后世的影响》的论文,听说在国家级重要刊物上顺利发表,因此新获文学硕士学位。上高中时,她根本瞧不上程怀瑾,她那时学习成绩优异,又是班花,班级里有很多追求者,但她都没有同意,她把自己的爱情看的太高,不能施舍那些没出息的高中生。大学和读研期间又瞧不上如歪瓜劣枣般的男同学,直到快毕业时才发现自己年龄不小了,竟然没有体验过谈恋爱的美好。她见程怀瑾和她坐一趟火车,经过大学几年的蜕变,人也还算过得去,看起来家庭条件也不错,于是想通过次旅程,给程怀瑾一次追求自己的机会。不想被邻座的阮丽娜抢了先。阮丽娜是朝鲜族的,据说有很大成份韩国的基因,韩国的基因如同韩国人鼓吹端午节、孔子是韩国的,或者改变别人歌曲的歌手声明对歌曲有独家演唱权一样经不起推敲,因为韩国的基因最早来自于高句丽,是发源于中国东北的。按照阮丽娜的肤色来看,她的朝鲜族母亲也许去过遥远的非洲,因为她女儿的肤色中有着朝鲜族妇女不常见的暗黑色。她的身材匀称又不失丰满,圆润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会笑的大眼睛。她的男朋友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供她一个人到外地上大学。朝鲜族有句谚语:“劳动的手能把石头变成金子,不劳动的手能把金子变成石头。”阮丽娜小时候被父母使唤惯了,不仅不像石头一般的迟钝,也不似金子一样徒有其表,而是如美玉一般玲珑,年级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机会得自己把握,幸福要主动争取。因此高中时她就寻找到当地一个比她大八岁的富二代为男朋友,相中的是男朋友家里的生意。上了大学后,正值韩潮兴盛,男同学们听说她有韩国人的血统,打扮得又时尚前卫,争先追求她。她自信自己很能驾驭男人,所以很快、很容易地就被其他男人驾驭了。好在她的思想开放,也没有太当回事,也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她上了四年大学后,准备回家乡做名媛。上车以后,大学生们听说她是朝鲜族的,普通话说得又不太标准,因此都不大和她聊天。她又不太喜欢和对面的一家三口聊天,所以感觉很无聊。她看程怀瑾出手阔绰,人看起来也比较顺眼,不失为一个打发无聊时间的伴侣。姜诗晴心里的自己是:“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神仙姐姐。”是需要程怀瑾卑躬屈膝地乞求她施舍一点爱恋的。但虽然此时火车中温度较高,这种恬淡无味的茉莉花茶作风完全行不通。阮丽娜只用了一句话就把程怀瑾拿捏住了。怀瑾刚看到两位女生时,便倚着姜诗晴旁边的靠背和她们聊了起来,姜诗晴上厕所的时候,阮丽娜让怀瑾坐在她的旁边,悄悄地对他说:“你长得和我男朋友很像,性格也差不多!”程怀瑾听了,心里得意地抓狂,一个美女说自己长得像她的男朋友,就是暗示自己是她喜欢的类型的。也可以理解成她的男朋友没在身边,你可以暂时替代她的男朋友。无论怎么理解,此后她们的关系迅速升温。程怀瑾也以对面三口人太辛苦为借口,用自己的卧铺和他们换了一个硬座。

程怀瑾在阮丽娜用勺子喂她喝粥的时候,虽然觉得阮丽娜太做的出,但也有一丝得意感。他回头看姜诗晴的时候,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心想多亏没让她们看见。趁着餐厅里没有人,程怀瑾看阮丽娜不注意,把头靠过去,双手按着她的双肩,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又粗暴野蛮的强吻,吻得阮丽娜透不过气来。她一把推开了程怀瑾,说:“你真讨厌,闷死我了,太便宜你了,你还没说爱我呢!”

“我现在说好不好?我爱你!”如同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一样,程怀瑾把“我爱你”三个字看得太重要,不可能轻易地说出口,他此时此刻只想亲吻她,并不是爱她。

“你说的一点都不真诚,好像我强迫你说的一样。”

“我说得都是心里话,不信你让我再吻你一下,你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到底有多深了。”

“我才不上当呢,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要不她们又说三道四的了。”

程怀瑾见她这么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跟着她回去了。

回到车厢后,姜诗晴对程怀瑾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淡,不论怀瑾说什么,她都用话怼他,好像怀瑾哪里得罪她似的。怀瑾只好给阮丽娜发信息说:“姜诗晴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变得这么差啊?”阮丽娜回信说:“这你都猜不出,真是个笨蛋,但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要不你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程怀瑾回信息说姜诗晴真是有毛病。火车到了天津站,和程怀瑾换座位的三口人下车了,下车前,他们把卧铺还给了程怀瑾。姜诗晴说自己太困了,要去睡一觉。姜诗晴离开后,阮丽娜好像不经意地对程怀瑾说:“你挨着我坐吧,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程怀瑾心中一动,觉得阮丽娜这话另有其意,但也不好猜测,便紧挨着阮丽娜坐下了,平时伶牙俐齿的他竟然紧张地不会说话了。沉默了半天之后,阮丽娜将头靠在了怀瑾的肩膀上,淡淡地对他说:“借你肩膀靠一会儿。”怀瑾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好。”想要亲吻她,又怕被车上的其他乘客看见;想要她正式做自己的女朋友,还担心她会拒绝。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上下眼皮就像处于热恋期的情侣似的,不自觉地合到一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怀瑾觉得肩膀酸痛,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阮丽娜竟然靠着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而姜诗晴正坐在他们的对面座位上,皱着眉头,努努着嘴,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好像另外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姿态会玷污她的双眼一样。姜诗晴旁边坐着的一对儿夫妻,他们是半夜上车坐在这个座位上的,那个男的看见程怀瑾和阮丽娜醒来,操着正宗东北普通话对他媳妇说道:“媳妇,你看这小伙子真有劲儿,肩膀头子被他对象压了半宿还能睡着。”

阮丽娜脸红了一下,连忙说:“我不是他对象,我俩是普通朋友。”那男的说:“普通朋友啊,我还以为你俩是两口子呢!”程怀瑾对阮丽娜称自己为“普通朋友”感到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冷笑了一下。

阮丽娜自此后虽和程怀瑾一起聊天,但不像之前那样放浪形骸,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沈阳,得先收拾一下身心,作为送给资助自己四年学业男友的见面礼。大家分别在即,将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动箱放好后,都恋恋不舍,将各自的联系方式都交换过了,将相约再见的话也说了几遍了,仿佛这同车的友谊永远长存一样。怀瑾想和阮丽娜说说分别再见的话,但阮丽娜对他不理不睬的,和姜诗晴倒是异常亲切,两人没完没了地说说笑笑,根本不容自己插嘴,自己好不容易想好一个话题,几次想插入她们的谈话中,每次都被她们打断;像是一个文盲听高级知识分子谈话一样,自己有想法都无从下口。阮丽娜看手表道:“我要洗漱化化妆了,一会儿天刚亮就下车了,在车上待这么长时间肯定没精神,人也萎靡不振。“姜诗晴说:“你这人就喜欢臭美,怕你男朋友不爱你啊!带点病态美也许他更喜欢!”

阮丽娜说:“这方面还是你有经验,咱俩去洗漱,洗完你帮我化个病态美的妆吧!“

她们对怀瑾一点头,就去洗漱了。怀瑾火冒三丈,仿佛会把头上的帽子烧着。她想不明白阮丽娜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改变态度,他们这同车“友谊”就这么结束了吗?他上大学时,听说过杨绛先生这样评价恋爱:“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也读过哲学家孟德斯鸠的名言:“爱情是心与心的对话。”阮丽娜谈不上用心,她根本就没有心;只能说她心不在焉。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旅途中的一次艳遇,没什么可上火的。程怀瑾找出各种辞令安慰自己,但失望的情绪、被欺骗的感情、被漠视的尊严,都不肯屈服,就像没有被压倒的弹簧,尽管努力按压,但始终无法抑制,反而反弹得更加厉害。

天终于亮了,火车的速度渐渐减慢,沈阳站即将到达。程怀瑾虽然不下车,想和阮丽娜此生恐怕再无相见的可能,但无论怎么样都要好聚好散,待会一定要和她礼貌周到地道别。对面的大哥可能是想占据程怀瑾靠窗的位置,突然对怀瑾说:“兄弟,一会儿你是不是也下车啊?”怀瑾诧异地说:“你从哪儿看出我要下车了?”大哥指了指阮丽娜说:“你同学不是要下车吗?”怀瑾诚实地答道:“我们上车才认识的。”怀瑾突然使了一招移花接木对阮丽娜说:“你东西多,一会儿下车时我送你下车吧!”

阮丽娜冷漠地说:“谢谢,不用麻烦你,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姜诗晴说:“你可以介绍两位帅哥认识认识。”

程怀瑾恨不得把姜诗情瘦弱的身躯给折断。阮丽娜没有搭理她,提着行李箱去火车的门口等待。程怀瑾顾不上其他人笑话,呼唤着阮丽娜,要帮她拎箱子。阮丽娜不耐烦地说道:“不用你啊!我自己能拎动。”

程怀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站在车门口望着窗外。车门打开了,乘客们也都纷纷下车了,接站的人们也向火车挥手势。怀瑾心想阮丽娜的男朋友一定也会来接站,倒要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他仔细地搜寻阮丽娜的身影,发现她扑向一个脑满肠肥的大白胖子怀里,这就是她说的和自己很像的男朋友?真是侮辱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满嘴谎言,还以为她看上了自己,没想到被她玩弄了,没准还会被她背地里嘲笑。不禁想起了那句经典的警示格言:“不要相信女人的话,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话。”怀瑾回到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窗外,耳畔突然想起了姜诗晴柔弱的声音:“你在想什么呢?人家都不要你,去找自己的男朋友了,你成了孤家寡人了。”

怀瑾回过头,看见姜诗晴笑得嫣然动人,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指使着他说道:“不是还有你陪伴着我吗?”

他说完这句话,准备接受姜诗晴的反讽,没想到她白皙的脸上突然出现红晕,并迅速布满整张脸庞。她低着头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啊?”

怀瑾微笑着说:“我一猜人家就不愿意理我了。”

姜诗晴说:“我要去餐厅吃些早点,你愿意陪吗?”

怀瑾说:“正好我有些饿肚子了,那咱俩一起去吧!”

对面大哥刚从厕所出来,看见姜诗晴挽着程怀瑾的手臂向餐车的方向走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心底里对程怀瑾肃然起敬,也对当代年轻人的行为感到一丝困惑,不禁总结出了领先十几年的网络用语:“这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