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祭酒

刘道规一行人离开黄獾谷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一群天师道人赶来。

为首一人身穿褐色法帔,头戴玉冠,长脸微须,目光炯炯有神,全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风神俊朗,与周围的道徒格格不入。

走到刘新之的头颅前,方才停下脚步,昂首望着东面山峦。

“京口诸姓桀骜不驯,不愿意为我等所用,徐祭酒方才为何不出手?”范崇民满脸疑惑。

昨夜厮杀,天师道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但并没有出来坐收渔利。

“你懂什么?这区区十余人中,就有两名勇将,你有把握拿下他们吗?”徐祭酒扫了一眼周围的百余天师道众。

这些人也有不少北方流民,但与京口人比起来,缺了那份悍勇之气。

而且昨夜的厮杀完全是一边倒,刁氏不堪一击。

即便天师道众想当黄雀,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成色。

这百余号人出来,说不定也会被士气大振的京口武人一同收拾了。

“属下……”范崇民支支吾吾,作夜其实他已经跟对方打过交道了,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住,灰溜溜的退走了。

“我原以为京口豪杰只有刘裕和孟龙符二人,没想到又出来一个刘道规,彭城刘氏果然名不虚传。”

刘道规昨夜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这位徐祭酒的注视之下。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斩草除根!”范崇民满脸恨意。

好歹他也是天师道中的一个头领,费尽心思拉拢刘氏,被拒绝也就罢了,还被辱骂威胁……

徐祭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满脸鄙夷之色,“知道你为何至今还是一个鬼卒吗?多动动项上之物,彭城刘氏乃北府军之武宗,京口为江左之司命,我们的手若能伸入其中,便可左右晋室江山,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道门若是如此,早就被朝廷灭了!”

天师道至今还不敢暴露在白日之下,一直都是暗中发展。

这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弱点。

一旦暴露,必然会成为江左士族门阀的众矢之的。

十七年前,天师道的大道祭酒卢悚率八百余众混入建康,杀入皇宫,试图一举控制晋室,让天师道的过街老鼠,名声也跟着臭了。

而现在虽然天师道的势力暗中增长,却并没有颠覆晋室的实力。

但如果拉拢了北府军,哪怕只是从其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天师道的实力也会空前膨胀。

淝水之战,北府军毋庸置疑,天下最强军。

谢玄率其北伐,与荆州西府军轻而易举收复了黄河以南,一度窥望河北。

可惜司马家与士族豪门为自己门户计,不愿看到谢家收复山河,一代名将就此凋零,连北府军都弃之不用……

所以眼下的天师道还不愿意得罪京口诸姓。

天师道的长处其实不在于正面厮杀,而是蛊惑人心。

徐祭酒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下愚钝,多谢祭酒点拨。”范崇民满脸羞愧之色,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来日方长,司马家倒行逆施,江左怨声载道,士族高门内斗不休,我等不必急于一时!”徐祭酒一脚将刘新之的头颅踢飞,刚好落在树杈上。

周围的道众也纷纷喝彩。

晋室自开国以来,便内斗不断,洛水之誓,淮南三叛,当街弑君,后有八王之乱,永嘉之祸,致使神州陆沉。

衣冠南渡之后,依旧秉性难改,王敦之乱、苏峻祖约之乱,淝水大胜后,司马道子联合王国宝挤走了谢安,一代名将谢玄死的不明不白……

如今,新一轮的内斗又拉开了序幕,而天师道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建康朝堂。

这年头最不缺的便是机会,司马家南渡以来,三番五次被权臣捏在手上,当成了提线木偶。

晋室的半壁江山从一开始便虚弱无比,若不是有北方胡人的巨大威胁,吸引了天下人的矛盾,早就自行崩解了。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桓温遗留下来的新政尽废,律法松弛,形同虚设。

士族高门越来越贪婪,朝中正直之人才干之士,不是不是被打压排挤,便是退隐江湖,江左迟早会陷入动乱之中。

天师道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会稽郡做大做强,朝廷尽然视而不见……

“这厮当真废物,当初为了拉拢他,我连自己的两个宠妾都献上了,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拉回来!”范崇民犹不解恨,抽刀劈砍刘新之的无头尸体。

徐祭酒道:“酒色之徒,从来不堪大用,然则,这刘道规谈笑间杀人,心狠手辣,你不是他的对手。”

范崇民尴尬的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依祭酒之见,此次刘裕能生还否?”

刘裕中刁氏的圈套,始作俑者便是天师道。

天师道无孔不入,役夫赌徒之中,也有不少天师道众,正是他们暗中通报了刁氏,刁氏赢了钱,再以刘家相威胁,刘裕顾及家眷,没有抵抗被捉了去。

“刘裕有英雄气,刁氏乃虫豸也,不过是意气之争,眼下朝廷将重新启用北府军,刁氏亦投入王恭、殷仲堪门下,必不敢得罪彭城刘氏,当无性命之忧,不过一顿活罪免不了,说不得还要伤残,可惜呀,刘裕如此豪杰,要废在一群虫豸手上。”

徐祭酒长叹了一声,眼角竟然挤出两滴清泪……

范崇民被他这“名士风范”弄得恶心不已,但嘴上还是奉承了一句:“徐祭酒高见!”

但徐祭酒并不领情,“以后京口之事我亲自来,京口不止一个彭城刘氏,你这般有勇无谋,会坏了我们大事。”

范崇民眉头一皱,之所以如此卖力,连宠妾都拿出来分享,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是想在京口发展势力,成为一方“祭酒”。

但现在徐祭酒一句话,就将他的希望破灭了,还当面侮辱了一顿。

连其他道众眼神都轻蔑起来。

天师道内部松散,全靠个人声望累积信众,没有声望便没有信徒,在门内也就没有了地位。

“嗯?”徐祭酒冷眼望着他。

“属下……遵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