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铜开刃

我躺在阴冷潮湿的土坑里,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夹杂着监工挥舞皮鞭的破空声。睁开眼,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雪,远处蜿蜒的城墙像条黑龙匍匐在山脊上。

三天前我还在西安的古董市场,那块刻着“永镇八方“的青铜剑刚触到手心,整个人就像被吸进漩涡。再睁眼就成了骊山刑徒,粗麻衣下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动作快些!“监工一鞭子抽在我身旁的老汉背上,粗布衣顿时绽开血痕。我盯着那人腰间晃动的青铜令牌,突然想起《考工记》里记载的秦代榫卯结构。夯土墙旁散落的木轱辘车吱呀作响,车轴摩擦处腾起缕缕青烟。

“大人,“我哑着嗓子喊住监工,“若将车轴榫头改作梯形,可省三成畜力。“监工狐疑地眯起眼,我捡起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图纸。卯眼斜度与榫头倾角形成自锁结构,这是现代机械原理中最基础的力学应用。

三日后,改良的五十辆轺车在陡坡上如履平地。蒙毅将军的玄色大氅扫过夯土台时,我正教工匠用滑轮组吊运条石。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腰间的玉璜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你说三日后有暴雨?“蒙毅捏着龟甲灼烧的裂纹,我盯着远处盘旋不散的积雨云,想起手机天气推送的锋面雨带示意图。当第一滴雨水砸在夯土墙上时,三万劳工已提前撤到高地。浊浪裹挟着滚石冲垮半成品城墙,蒙毅佩剑上的螭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那夜我跪坐在将军帐中,用炭笔在竹简上画出等高线防洪堤。蒙毅的手指抚过等高线间距,忽然轻笑:“你这术数,倒像墨家机关术。“帐外雨声渐歇,我的影子投在牛皮帐上,与案头的青铜朱雀灯影交错成奇异图案。夯土墙下的积水泛着铁锈色,我蜷缩在漏雨的草棚里舔舐掌心裂口。远处刑徒们正用改良后的滑轮组吊装条石,包铁的木轮碾过泥地发出咯吱声响。这是穿越到秦朝的第七日,我仍会下意识摸向空荡的腰间——那里本该有部永远充不满电的手机。

“竖子!“监工的铜锤突然砸在草棚立柱上,茅草混着灰尘簌簌落下。他黥面下的独眼盯着我藏在草堆里的炭笔简图,“蒙将军要见你。“

骊山营的将军帐弥漫着蓍草灼烧的气味,蒙毅正用鹿皮擦拭那把螭纹青铜剑。案几上摊着我的等高线防洪图,羊脂灯映出他眉间深深的沟壑。帐外传来戍卒操练的金戈声,与三日前山洪咆哮的余音重叠在我耳膜上。

“张姓,苏字。“将军突然开口,剑尖划过我绘制的等高线,“你可知这是何物?“他佩玉叮当声中,我猛然想起秦律规定刑徒只有氏没有名。前日暴雨里救下的老汉曾唤我“张营“,那不过是因我在第三营劳作随口起的称呼。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麻衣,我俯首时瞥见蒙毅靴尖沾着的朱砂——那是太卜占卜用的辰砂。帐外恰有惊雷炸响,案头的青铜朱雀灯霎时迸出两点幽蓝火苗。

“此乃治水之术。“我喉结滚动着咽下现代词汇,“标尺每寸代十仞,墨线连峰可测山势。“蒙毅的剑锋突然挑起我下颌,冰凉的青铜贴着喉结。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我看见自己倒映的面容——这张脸竟与三日前古董店老板给我看的秦简画像重叠。

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军司马捧着淋湿的竹简闯入:“将军!少府令追问泄洪之法出处...“蒙毅收剑入鞘时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灯,黑暗中有龟甲在火盆里炸裂的脆响。他蘸着朱砂在竹简上书写的手突然顿住,墨汁滴在我手背烫得生疼。

“从今日起,你叫张苏。“蒙毅将腰牌抛到我胸前,玄鸟纹青铜牌刻着崭新的小篆,“治粟内史府缺个能算圆周率的书吏。“我摸着腰牌上未打磨的铜刺,突然明白这是赐名——在云梦秦简记载中,获姓赐名者即脱奴籍。

暴雨拍打帐顶的声音渐歇,蒙毅佩剑的鞘尾轻叩案几边沿:“明日会有人教你识秦篆。“他转身时大氅扫过火盆,腾起的火星中有片未燃尽的龟甲,隐约可见“异星““东井“的卜辞。

我退出军帐时,戍卒正押送着十几个戴枷的刑徒经过。他们脚踝上系着的麻绳在泥地里拖出血痕,我突然认出领头那个黥面男子——正是三日前鞭打老汉的监工。湿冷的夜风卷来血腥味,远处新筑的夯土墙上,改良后的望楼正亮着油脂火把,那是我设计的双灯芯防风灯。

回到草棚时,角落竟放着套干净的葛布深衣。同棚的老汉蜷在阴影里咳嗽,他溃烂的脚踝上缠着我用鞣制皮革制作的简易护具。“张小哥,“他混着血沫的嗓音像破旧风箱,“你救下的三百刑徒,今早被编入材官营了。“

我握紧青铜腰牌躺在潮湿草席上,头顶破洞漏下的月光正好照在“张苏“二字。蒙毅赐名时的神情在眼前浮现,那分明是透过我在看某个故人。腰间突然传来灼痛,贴身藏着的穿越青铜剑正在发烫,剑柄“永镇八方“的铭文竟渗出细密血珠。

子夜更鼓响起时,营寨东南角突然传来骚动。我摸到草棚缝隙处窥视,只见蒙毅亲卫押着个披发囚犯走向崖边。那人回头瞬间,月光照亮他嘴角的胭脂痣——分明是古董市场兜售青铜剑给我的商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