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般的月光在青溟江上裂成万千银鳞时,陆星河正倒悬于九丈绝壁之间。三十七道青铜缚龙索穿透他周身大穴,血珠顺着锁链纹路凝成妖异的藤蔓图腾。寒雾浸透他褴褛的灰布短衫,右肩旧伤被玄铁寒气一激,又渗出带着硫磺味的黑血——那是三日前在鬼市吞下“离火蜃珠“的后遗症。
“第七日丑时三刻。“
他舌尖抵着齿间暗藏的银哨吹出极轻的颤音,惊醒了蛰伏在崖缝里的墨玉蝎群。蝎尾荧光扫过岩壁,照出上方三寸处一枚凸起的鱼纹石纽——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毁的陆家老宅门前,正嵌着同样纹样的镇宅兽首。
“叮——“
云端忽然炸开金戈相击的锐响。
九盏琉璃宫灯破雾而出,光影流转间显出一道纤长人影。
玄衣女子绣着饕餮纹的披风猎猎作响,腰间赤金算盘每拨动一枚珠玑,陆星河腕上的缚龙索便收紧一分。
他清晰听见骨骼摩擦的细响,仿佛有刀刃在关节间缓慢游走。
“第三批考生听令。“女子指尖弹出一缕冥火,映得她唇色如霜,“每人需上缴千两蛟珠为赎身契,半炷香后仍未达标者......“
惨叫声刺破夜幕。
最左侧的少年突然从锁链网中跌落,须臾便被浊浪吞没,陆星河眯眼望去,只见滔滔江水泛起诡异的翡翠色——那不是青溟江该有的水色。
“还剩四百三十人。“
玄衣女子的话音混着血腥气荡开,陆星河猛地咬破舌尖。
铁锈味在口中炸开的刹那,丹田深处蛰伏的灼流忽然震颤,烫得他险些呕出心头血。
这痛楚太过熟悉,十五岁那年他被义庄的“鬼医“钉入九枚噬魂钉,那人枯槁的手指捏着他喉骨笑道:“小崽子,你血脉里烧的不是血,是熔岩。“
岩壁在这时传来异动。
一条鳞甲泛青的藤蛇从裂缝游出,蛇信吞吐间滴落猩红毒液。
陆星河喉结滚了滚,被锁链困住的右手突然暴起青筋。藤蛇离他眼球仅剩半寸时,他屈膝狠蹬岩壁,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荡向高空,生生用牙齿扯断了蛇的七寸!
“第十一味药引。“他舔去嘴角毒血,沙哑的轻笑惊飞了栖在秃鹫骸骨上的夜鸦。
这动静终于引来玄衣女子的注视。
陆星河感受着锁魂钉在脊骨里发烫,面上却勾起更放肆的笑意:“这位姐姐,可否借你发间赤玉簪一用?权当在下抵押的首饰。“
暴烈的雷鸣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轰然劈落。
十八道紫电如巨蟒缠上他的四肢,玄衣女子浮在半空,掌心雷纹已凝成实质:“能认出我魇魔姬的幽冥骨簪,你是这些年第一人。“
剧痛让视线开始模糊,陆星河却在电网中望见了奇景——那些没入他穴位的锁链竟在吸食雷光,化作淬毒的萤蓝溪流汇入经脉。
丹田里的熔岩似乎嗅到美味,竟疯狂吞噬起这雷霆之力。
他突然想起七日前闯入焚天阁的情景。
当时月光也是这般惨白,被烧成焦炭的藏书架深处,残破的《墟海异闻录》正翻开在第十一页:【不死鸟墟印初醒时,宿主将以劫雷为食】。
“咔嚓!“
两道锁链应声断裂。
陆星河借着雷暴的冲力旋身飞踢,生生在封印阵法光幕上踹出裂痕。
下方传来考生们的惊呼,而他已借着反冲力跃上最高的镇魂柱。
寒月照亮他锁骨处蔓延的赤色纹路,惊得云台上监察的青溟弟子连退三步。
“朱雀图腾!是魔种!“
二十柄斩灵剑同时出鞘的鸣啸声中,陆星河嗤笑着扯开衣襟。
更多血纹从心口绽开,竟在苍穹之上投映出巨大的凤鸟虚影。
他其实早该察觉的——当那些锁魂钉开始每日寅时发烫,当他的血能灼穿符咒,这场蜕变就在倒计时。
“不对!“
清冷的喝止声破开剑阵喧嚣。
陆星河低头望去,恰与飘落的玉簪碎片一同坠入一双寒潭般的眸中。
青衣白裳的少女踏月而来,足尖点过之处冰晶纷扬如碎星,她发髻间仅剩半截断剑,剑柄处镶嵌的鲛人泪珠却在此时迸发幽蓝光芒。
那光芒触及陆星河周身血纹的刹那,深渊传来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
九根镇魂柱同时裂开蛛网纹路,某种古老的共鸣在他骨髓深处震荡,仿佛千百个声音在吟诵焚世的咒文。
“这不是朱雀......“少女的剑穗无风自动,七十二枚银铃发出灭顶般的悲鸣。当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陆星河眉心时,封印阵突然炸开赤红光瀑。
陆星河在剧痛中咳出黑血,却望见自己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生长。
嶙峋骨翼刺破肌肤,尾翎扫过之处岩石熔为赤浆。最后残存的理智让他看向少女腰牌——「青溟书院首席执剑使·叶清欢」
“第七禁忌墟印。“叶清欢的剑柄抵住他咽喉,声音却隐有颤意,“《神葬经》末篇记载的涅盘劫焰——不死鸟。“
话音刚落,整条青溟江骤然沸腾。
江底升起万千骨火,将夜空染成血色。在意识堕入黑暗前,陆星河隐约听见叶清欢捏碎传讯玉佩的低语:“立即禀告萧长老,玄机预言中的祭品......提前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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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血月触到青溟江面时,江无厌正用刃口挑开人皮灯笼。
半指长的薄刃沿着少女额角的紫藤花刺青游走,稍有不慎便会扎穿那层轻颤的皮膜。他记得这花样——七日前从焚天阁盗走的《魔骸录》扉页,正印着同样的暗纹。
“公子...手别抖啊。“被钉在雕花紫檀椅上的女子轻笑,脖颈伤口处溢出的血染红了翡翠耳坠,“待会儿剖下的这张面皮,可要给白露斋主人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整座水榭突然被猩红笼罩。
九层鲛绡垂帘外,江面浮起上千盏白骨灯,江无厌瞳孔骤缩,刃尖在最后一刻偏离了致命处——那女子左肩悄然浮现的赤蛟图腾,分明是北境十八魔窟“血刹教“的印记。
“江家囚龙令的继承者,竟沦落到替焚天阁做剐皮匠?“女子染血的手指划过他腰间玄铁令牌,惊得令牌表面饕餮纹泛起紫芒。
缠魂咒被触发的瞬间,江无厌反手将刀刃扎进她锁骨:“原来血刹圣女也对我江家噬魂术感兴趣。“
廊下忽起环佩叮咚之声。
十二名素衣婢女抬着鎏金轿辇踏浪而来,轿中人掷出的玉蟾蜍正撞在江无厌脚边。
蟾蜍双目迸射的绿光里,浮动着他三个时辰前潜入白露斋密室的身影——正是那时,他发现《陆氏灭门案卷宗》被人撕去了最关键的三页。
“焚天阁出价三百万金铢买你的项上人头。“白露斋主人慵懒的嗓音混着迷烟飘来,“不过本座更好奇,江少主为何要查十五年前的旧案?“
江无厌在毒烟袭来的刹那捏碎袖中玉扣,江面顿时窜起九道水龙。
他踩着龙首跃上屋顶时,瞥见西方天际炸开的青溟书院求援焰——那本该是朱雀图腾的焰火,此刻却在云层中扭曲成凤凰泣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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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柱崩裂的轰鸣声里,陆星河感觉自己正在深渊中坠落。
无数记忆残片如刀锋剐过灵台:五岁时被推进铸剑池的热浪;十二岁生辰那夜烧塌陆家大宅的紫黑色火焰;还有此刻在经脉中翻涌的赤金色灵力,正将他破碎的骨肉反复熔铸。
“凝神!“
冰霜般的呵斥穿透混沌。
叶清欢的断剑不知何时刺入他右肩,剑柄处渗出的幽蓝液体竟在压制沸腾的血脉。
陆星河瞳孔骤缩——这种带着鲛人泪咸腥的寒毒,与当年鬼市拍卖会上见过的“锁凰髓“极其相似。
“封印阵只能再撑半盏茶。“叶清欢左手掐诀,右掌贴上他后心。彻骨寒意注入体内的刹那,陆星河忽觉丹田刺痛,蛰伏其中的焰流竟凝成凤首形态,凶戾地撕咬着外来灵力。
崖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十七名青溟长老结成的诛魔阵光芒大盛,却在阵法即将闭合时被一道紫电劈中阵眼。
陆星河齿间溢出血沫,他闻到了混在风里的沉水香气——与他在焚天阁纵火时,从某具焦尸身上扯下的香囊味道完全一致。
“这小子本君要了。“
玄衣玉冠的男人踏着雷云降临,袖口金线绣着的九头鸟刺得陆星河太阳穴突跳,男人指尖轻点,悬在空中的雷戟瞬间洞穿两名长老心口,焦糊的内脏碎块溅在叶清欢雪色裙裾上。
陆星河听见自己咽喉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失控的灵力冲开叶清欢的禁制,骨翼撕裂血肉疯长。
男人却在此时抛出一枚青铜铃铛,铃声荡开的涟漪让陆星河周身火焰骤然凝固——那铃铛表面的饕餮纹,竟与陆家祠堂地砖的暗雕分毫不差!
“赤煌魔神的容器,果真有趣。“男人掌心浮现血咒,“随本君回万劫城,或许能找回你被抹去的......“
剑气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
叶清欢的断剑突然暴涨三尺青光,剑锋划过之地冰霜凝成锁链。
她左手捻着的咒符燃起银焰,火舌勾勒出的竟是《神葬经》的灭魔箴文!男人被逼退半步的间隙,陆星河猛然挣脱桎梏,裹着流焰冲向下界江面。
混乱中某物滑入他袖袋——是叶清欢用剑气送来的半截玉簪。
簪头镶着的幽蓝晶石触到皮肤时,江底忽然腾起万千骸骨,那些白骨指爪擦过他脚踝的刹那,丹田凤焰突然暴走,将他重重甩向江心的漩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陆星河恍惚看见江底立着十二根青铜柱。
每根柱上都锁着具枯骨,而最中央那具骸骨的额间,赫然嵌着与他心口凰印同源的赤金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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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场的铜漏滴落第八滴血时,江无厌的囚龙令刺穿了最后一名刺客的眉心。
令牌吸饱鲜血后变得滚烫,饕餮纹路在月光下竟似活物蠕动,他抹去脸颊血渍,俯身掀开白露斋主人的银丝面具——面具下藏着张布满咒文的少年面孔,右耳垂挂着枚残破的朱雀玉珏。
“有意思。“江无厌用刀尖挑起玉珏,“当年陆家灭门案现场,可也留着这样的碎玉。“
少年唇角溢出黑血,涣散的瞳孔里却浮起诡笑:“你以为......陆家那孩子真的死在火场......“
话音戛然而止。
江无厌猛地回头,拍卖场的琉璃穹顶正映出骇人异象:赤红天幕下,十二道魔纹在江面交织成牢笼,而漩涡中心缓缓升起的,正是传说中能焚尽三界的「苍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