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引流光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不能像书中的主人公那样恰如其分的出现。]

[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痛恨在这样的场景下与你相见。]

清幽的月光从天穹洒下,洁白的鹅卵石反射着盈盈银光,潮汐像是带着节奏般敲打着海岸,朝海在这一刻变成了童话中的无尘之地。元气小百合选手哼着古老的民谣,“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这是《诗经》中一首名为《将仲子》的诗歌,传唱的旋律早就失传了,但是诗歌中热恋的少女对仲子哥哥的真情告白让小百合陶醉不已。她凭借着自己的专业优势,潜心研究了古汉语的发音,又自己谱了曲子,最终使得这场千年前的告白在朝海重现。

古典的旋律伴随着小百合介乎湘语和粤语之间的古汉语发音在海岸边来回飘荡,让人想起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爱情,又或者是古代卖唱为生的商女,她的音色袅袅,颦簇间都会有豪客一掷千金。

就在小百合唱完了前两章,打算唱第三章的时候,一声“Awesome”打断了她,接着是一阵响亮的掌声,原来这里还有第二个人。这条小路小百合走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空无一人,所以即便是害羞的小百合也会放开胆在这条路上唱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原地。

前方慢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鼓掌,“Awesome!”他走到小百合眼前又重复了一遍。不同于亚洲人的冷白皮肤,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淡金色的头发,原来是外国友人。自从朝海成为海港之后,经常能在城里碰见形形色色的外国人,旅游、行商、路过、度假……千万种理由让来自异国他乡的人们在这座小城里相聚,然后又别离。

小百合之前在做酒店前台的时候也接待过不少的外国友人,他们会睁大眼睛竖起大拇指对一切新奇的见闻大喊“Amazing!”直白热烈地赞美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像是朝海人,大部分朝海人都继承了中华文明含蓄内敛的秉性,他们只会淡淡地笑着,情意在眉眼间流转。

“你的鹅很好叮!”外国男子旁边的空气突然开口说话了!小百合吓了一大跳,原来不止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黑人小哥,刚才他静静地站在小百合面前她都没有发现。现在他开口说话,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小百合努力去辨别黑人小哥说的中国话,终于想明白了也是在夸奖她唱歌好听。

“谢谢!”小百合提起裙摆盈盈屈膝。

“我们……是……外锅人的……路游……出来……米路。”黑人小哥操着一口七拼八凑的中国话,小百合听得心神俱疲,大概猜到他们是迷了路。

“I can speak a little English.”小百合试着用英语和他们交流。在哥哥们眼中,小百合的英文水平堪称登峰造极,上可以和英国首相聊政治,下可以和美国农民谈大豆,再努努力的话甚至能翻译中世纪叙事长诗。

不过小百合知道自己的英文水平几斤几两,她在学校中最高取得过英语六级证书,距离八级还有一段距离,和英语专业的学生比起来更是差之千里。她的确可以和外国友人进行一定程度的日常交流,但是如果这个外国友人语速过快,又或者夹杂方言,小百合就只能通过纸笔和他谈话。

两名外国男子同时伸出大拇指,“我们两个是外国人,一起来旅游,今天来海边玩,但是迷路了。”他们用英语解释道。

“请问你们想要去哪里呢?我可以为你们带路。”小百合友善地笑着。

“这是我们住的酒店,我们现在想回去休息。”其中一名外国友人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小百合。

熟悉的地址,熟悉的建筑以及熟悉的客服电话,正好是小百合家的朝海四星级度假酒店。名片上的照片是小百合亲手拍摄的,鲜艳的五星红旗屹立在酒店前的广场上,旁边拱卫的是海星三叉戟朝海渔协旗,以及她和哥哥们一起设计的半升海月酒店店旗。朝海酒店的建筑像是母亲敞开的怀抱,迎接着五湖四海的游子。曾经有一段时间小百合就守在这部电话前,她会在电话铃声响起第二声之前接通电话,用甜美的声音,诚恳的服务态度赢得每一位致电贵宾的好评。

自豪乃至骄傲的感情在小百合的胸口涌动,祖国在壮大,朝海在发展,大家一起苦心经营的酒店也成了本地的标志,说不定以后在国际上也会有口皆碑。生养她的朝海母亲正在以一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气势向前奔跑,有幸作为见证人和助跑者的小百合怎么能不感恩不自豪不骄傲呢?

“我明白了,我可以带你们去,我知道有一条捷径,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到达,请随我来。”小百合恭敬地把名片递还给他们。

随着朝海的发展,公路运输已经满足不了这座人口日益增多的小城了,上海铁路局策划了一条途径朝海的新路线,预计在两年内建成通车。它将横穿包围朝海的山脉直达省会,内地的物资会如活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朝海的水产也能够更快地运往全国各地,不必再走缓慢的海运。

铁轨是两端同时施工的,今年铁路局刚修好的朝海端铁轨有一部分是铺设在海面上的,涨潮的时候海水漫上来会没过铁轨。小百合听哥哥们说这一部分是专门为朝海铺设的观光路线,到时候会有绿皮的小火车慢悠悠地从海面上驶过,载着人们在欢声笑语中看遍整座朝海。小百合想象着自己坐在绿皮小火车里,窗外就是湛蓝的大海,海风从窗口涌进来,穿着西装的小海豚在海面上鱼跃而起,朝海酒店掩映在闹市里,露出标志性的漂亮“前额”……

等不及坐火车的小百合会在下班后前来“巡视”这条铁轨,遇到不小心在落潮后搁浅在铁轨中的小鱼小虾,小百合会善良地帮它们重回海洋母亲的怀抱。一来二去,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成了小百合的私人领地。她还在铁轨的下面发现了一个涵洞,虽然不太好走,但是只要穿过涵洞,就不必花费半个小时沿着铁轨一直走到公路附近。现在她将要第一次带领外人走这条秘密通道,她能猜想到走出涵洞后,豁然开朗的外国友人一定会睁大眼睛竖起大拇指大喊“Amazing!”

“你能接着唱你的歌吗?我和朋友都觉得很好听。”白人男子问道。

“那都是一些比较古典的音乐,不怎么入流,酒店里有KTV,你们一会可以在那里听歌。”小百合不知道怎么翻译古典民间诗谣这个词,只好说那是比较古典的音乐。这首歌连哥哥们都没有听过,小百合偷偷地练习着这首歌,希望有一天能够唱给自己的男朋友听。而且她实在是太害羞了,因为这里没人她才唱歌的,如果早知道这条路上还有别的人,她是一定不会唱的。

“如果一直追求流行的话,只能算是个俗人吧。”

“对呀,而且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音调的中国音乐,实在是太好奇了。”

黑人小哥和白人小哥再三地央求着,面子薄的小百合经不住软磨硬泡,又想到他们是自家酒店的客人,客人就是上帝之类的,只好答应了下来。“那我就接着把这首歌唱完吧,歌词一共有三章,我刚才已经唱过了前两章。”

女子饱含爱意的情感通过歌词再次传达——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从春秋时期到现在,跨越了三千年的爱恋,经过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贩夫走卒的口耳相传,不断被赋予,不断被酝酿,浓烈得像是最壮的清河大曲,一口下去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煤矿。《将仲子》的第三章作为整首诗歌的最后一章,感情最为浓烈升华,小百合给它的谱曲也最激荡,不像是前两章还有所收敛。唱完后她的脸上泛起两朵酡红,像是偷喝了父亲藏酒的小姑娘。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唱自己谱曲的歌,一贯害羞的性格更加明显。

“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是古典的中国音乐吗?怎么说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黑人小哥和白人小哥一致点头称赞。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两人已经和小百合并肩而行,隐隐有触碰到她的趋势。可是面对他们诚挚的赞美小百合又不太好意思加快步伐甩开他们,只好和他们保持同样的步调前行。

三个人就这样并排走着,黑人小哥和白人小哥一左一右把小百合夹在中间,他们两人用方言互相交谈着,脸上不断浮现莫名其妙的笑。小百合听不懂英语方言,只能大概听出他们是在说中国女孩儿怎么怎么,也搞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只能默默带路前行。

终于走到了涵洞口,穿过涵洞距离闹市就不远了。两人停下脚步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小百合只好解释道这里是最近的一条小路,可以节约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

“这样啊,理解理解。”

“跟你走果然没错。”

三人就这样进入涵洞。头顶是厚重的钢筋混凝土承重墙,再上面是给朝海带来经济命脉的铁轨,月光照不进这样阴暗的地方,小百合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前方显现出坑坑洼洼的路面。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那束光线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整个涵洞里除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声源。

以前一个人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小百合忽然觉得这个涵洞有些可怕。她不是胆大的女孩,有三十三位哥哥的公主也不需要天生虎胆,因为随时随地都有人给她撑腰。她只需要静静地待在城堡里,穿漂亮的小裙子,吃精美的膳食,赏花,看书,和小猫打架,负责沉鱼落雁,偶尔闭月羞花。

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是不对的,现在她的身边并没有效忠她的骑士,她的哥哥们正在酒店里等着她回家一起吃晚饭,公主只是在一个人离家远足。她有点后悔这么鲁莽地把他们带进这个空无人烟的地方,她想要快点见到哥哥们了,她开始想念房间里枕头上薰衣草的香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加快了步伐。突然她“呀”地一下叫出了声,因为她感觉有一只手摸了一下她的臀部。

“怎么了?”两边的男人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小百合惴惴不安地往前走着,她不太肯定到底是谁,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产生的错觉。必须要快点走出去,某种未知的危险正在悄悄接近她,而以她目前的人生阅历来说,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快要走出涵洞了,小百合忍不住想要奔跑起来。这时候从她背后伸出了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了她的乳房。

“哥哥!哥哥!”小百合挣开那两只手拼命地往前跑,她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涵洞里太黑了,到处都有大石头,那是修铁路的工人们遗留在这里当凳子用的,天热的时候他们会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涵洞里乘凉。小百合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在地,握在手中的手机也甩出去老远。疼痛,剧烈的疼痛,钻心的疼痛从她的小腿上传来,有可能在石头上撞骨折了。从小到大一直被家人们视若珍宝的小百合,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疼痛。

小时候她不小心磕破了膝盖,哥哥们都会心痛不已,哥哥们把她抱进医院的手术室,围成一圈看着大夫给她的伤口清洗消毒最后用纱布包好。“其实这么点伤不管都可以啦,过一星期自己就长好了。”大夫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三十几号大男人围着他看他给一个小姑娘包扎伤口,这么大阵仗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如山的威压在他头顶聚拢,有种稍有不慎就会有一把枪在他的后脑勺上开个洞的感觉。

“这不得输两袋血啊,我妹妹身子有点弱啊。”

“不拍个片再看看骨头吗?”

“破伤风[①]是不是也得打一针啊。”

“消炎药一定得多开点吧?”

“几天换一次药啊?”

“什么时间过来复查?”

“有没有那种去疤痕的药啊?女孩子的膝盖可不能留疤啊……”

……

每一句疯言疯语都在大夫的脑海里激起千层巨浪,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令妹的身体非常健康,这段时间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就可以了,一星期后就能痊愈。”终于赶走了这群神经病,大夫累得趴倒在桌子上,觉得朝海的未来前途渺茫。

第二天早上,小百合收到了哥哥们送的轮椅和拐杖,而给她包扎的那位大夫收到了哥哥们送的锦旗——“华佗再世,朝海之光,救我妹命,功德无量。”

记忆中那就是小百合“最严重”的一次受伤,本身她就比较文静,再加上哥哥们对她的保护也很好,小百合委实是没有什么受伤的机会。豆大的眼泪从小百合的眼眶里连成串往下掉,她以前几乎没怎么哭过,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哭。伴随着眼泪的还有巨大的恐惧,因为身后的两个男人追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了她。

他们不再用标准的英语对话了,用的是某种方言,小百合一句都听不懂,但是她能感受到那些词汇中暗含的邪恶与淫秽。小百合拼命地挣扎扭动喊叫着,但都无济于事,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着绝对的力量差距,何况还是两个男人控制一个女人。

“如果不想更疼的话就不要再挣扎了。”男人说着把手伸进她的胸口,小百合一口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两排血淋淋的牙印。“臭婊子!”其中一个男人从背后架起她,被咬的男人狠狠地在小百合脸上扇了两耳光,一瞬间的耳鸣让小百合以为自己聋了,黏稠的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滴。

“蠢货,你把漂亮的脸打成这样一会儿还怎么玩?”架着她的男人咒骂道。

“好吧,那就不打脸。”被咬的男人弯下腰,重重地一拳打在小百合的腹部,这下小百合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如果不是被架着,她可能会瘫软在地。

“这下老实多了,把她拖出去,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两人一个抬着小百合的双臂,一个抬着小百合的双腿,一前一后,抬着她出了涵洞。月光重新抛洒在他们身上,他们把小百合放在一块空地上。

此时的海风已经有些寒意了,但是吹在小百合身上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她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家人们找不到她的尸体,她的棺木里放满了衣服,他们在灵堂前哭得东倒西歪,窗外下着永无止境的雨。

小百合名贵的香奈儿裙子被一双大手撕裂,她素白姣好的胴体暴露在月光下,映着微微白玉的光芒。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低低地呜咽着,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流入发际。

元气的小百合,漂亮的小百合,害羞的小百合,善良的小百合也曾幻想过她的第一次,她觉得一定要献给那个很爱很爱她而她也很爱很爱的那个男人。他们在朝海的大酒店里举行古典的中式婚礼,大红的嫁衣衬得她皮肤白皙,身形婀娜。晚上在婚房里,他掀开她的红盖头,她笑着抬起头,他也笑着望着向她,他们互相挽手,共饮名为“交杯”的契约之酒,从此生当共枕,死亦同墓。可现在,她的第一次就要被这两个暴徒夺走。

“你看她的皮肤多么细腻呀,像是古代东方海上传来的丝绸,我的女朋友毛孔大得能塞进去鸡蛋。”

“哈哈哈,我听说东方女人会在沐浴时添加香料,时间久了香料就会渗入她们的身体,不喷香水闻起来也是香的。”

“那还等什么,一起闻闻喽。”

一只手抓起小百合乌黑的秀发放在鼻尖使劲地嗅着,浓浊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把小百合熏晕过去。

小百合接触的男性少之又少,除了经常玩在一起的三十三位哥哥。所以被陌生男性这么抚摸,已经到小百合的极限了,她害怕得浑身颤抖,想跑可是动不了。

“她怎么浑身都在抖?不会是有癫痫吧?”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她原本淡棕色的温暖瞳孔渐渐变成死一般的灰,她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海鱼。死去的海鱼会被人们吃掉,最后只吐出鱼刺来。小百合也会被这两个强奸犯吃掉,而他们作为嗜血的禽兽什么都不会吐出来。

美丽的朝海,蓬勃的朝海在此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只剩下黑暗,纯净的,无边的,寒冷的,死寂的黑暗笼罩了小百合的世界。

在小百合闭上眼之前,在黑暗彻底将她包裹之前,她瞥见了一颗硕大的流星划破了朝海的夜空。它陨落的光芒是如此美丽如此耀眼,将整个海岸都照得通红一片,像是末日里遍地开满了血红的曼陀罗。

“这里是地狱吗?”传说中地狱里也是一片暖红,有熊熊不灭的业火炙烤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

铁环撞击的清脆声响从不远处传来,那是个一身白衣服的高大男人,长长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脸颊。他的裤子上别着成排的金属圆圈,每走一步就会传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的嘴里叼着半截没有抽完的香烟,在红光的映衬下,他像是披着染血的战袍。

阿修罗?地狱使者?抑或是——

“哥哥……”

[①]破伤风:对于生锈铁质尖锐物所造成的深刻伤口,感染破伤风的风险更大。破伤风的潜伏期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往往爆发的时候,就会很严重,甚至可能需要截肢。在冷兵器史上出镜率较高的“毒箭”,除了生物毒素外,还可以用生锈的金属(比如软铜)制作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