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玉藤山已经四天了……
什么灵根、灵种的,好像被那燕师兄、褚师兄的给忘记了。
一众运粮吏们,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曾经大牢中最初相识的四人组,也于人生地不熟的玉藤山上,本能地抱了团。
“你们说,他们该不会只是为了诳我们来当山匪的吧?”
瓜子瘦脸名叫吕禾,四人里就数他话最多。
陈拙记得好像他是因言获罪,当时还挺同情他。
熟了才知道,他就喜欢背后嚼舌根,各种嘀咕人。
“莫如此说话,我等上山不是为报救命之恩吗?灵根什么的……”
说这话的是那个黑脸青年,名叫郑仲,跟谁都有点自来熟。
这人看上去忠厚老实,熟识了也知他的确是个淳朴之人。
只不过话说一半,后面的话却有如蚊声,像是底气不足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救命之恩虽不假,但既答应了灵根,却又不给,总归是让人有些失望的。
“他娘的!反正我是奔着灵根来的,若不给个说法,老子就下山去!”
粗眉厚唇,壮似头牛的周三木是个火爆脾气,大嗓门一吆喝,引得住在同一房舍的其他六人齐齐看来。
他却压根儿不管不顾,胳膊肘捣了陈拙一下,“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陈拙咧了咧嘴,应和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压根儿不担忧。
褚良还指望自己给他割灵漆呢,肯定会优先安排。
反正在这山上吃喝不愁,等着呗!
旁人闲得无聊,陈拙却和老杂毛在心里天南海北畅聊,疯狂地汲取着不曾了解过的见闻与知识。
这般日子又过了两天。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这天上午,众吏员被集结了起来。
召集众人的是一直缀在褚良身后的两个瘦小少年。
一名小道,一名三符。
召集的目的,说是“下山取灵根”。
这让众人激动不已。
等了一会儿,燕肇现身。
与众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随我一同下山!”
陈拙看出来了,他好像是在等褚良“讲两句”。
但褚良,貌似不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翻山越岭,一直走到下午……
最终来到了名叫“见柳亭”的地方。
有运粮吏来此押过粮,称此地归属“南乡”。
队伍在一座小山坡上停了下来。
人群中的陈拙不知发生了什么,前面蹲下身子,后面自也跟着。
后来,少年三符跑来招呼众人,横向上前……
陈拙蹲步上前,看到坡下竟站满了人。
一群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少年,排成了方队,少说有上百人。
队列周围,是长刀、利剑出鞘,凶神恶煞维持秩序的健仆。
队列前是一排长桌,每桌后都有一头戴布冠、身着华服之人。
桌上,放着数捆半尺多高的茅草。
其中一人正面无表情地伸手捏起桌上茅草,然后反手缓缓递出。
桌前是一名解开衣衫,露出干瘦胸膛与干瘪肚子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挂满惊恐,被强行摁住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发颤。
然后,陈拙震惊地看到,那捏着茅草的手就那么缓缓的、慢慢地伸进了少年的肚脐之中。
似利刃没入豆腐般轻松!
直到那根茅草与其周围所萦绕的淡淡氤氲彻底被血肉淹没,那手将沾满血污的手缓缓抽出。
随意地甩了甩手,桌后之人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下一个。”
眼睁睁看着自己肚脐被破开的少年,这时才好似回过神来,捂着那血流不止的肚脐,凄厉地叫了起来。
少年被人拉到一旁,任其满地打滚。
坡上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在干什么?
“种灵根!”
燕肇低沉的声音,让其周围人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陈拙心里一惊,这是种灵根?
心底不由得浮起一丝惧意。
开膛破肚,也忒残忍了!
不过转念一想,想修仙,又怎能不受点罪!
于是乎开始咬着牙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灵根不是这么种的!”
老漆吏的声音自心底响起,“灵根乃是一粒灵种,入腹而生根……”
燕肇那冰寒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此乃灵根速成之法,虽省却了灵种培壅的时间,却断绝了修行的根基!”
众人相顾失色,这是为何啊?
少年小道看了眼燕肇,见其面有愠色,并无再言之意,便出声解释道:“下面的是南乡的豪族,余家。”
“这些大族常以‘长生’为诱饵,或引诱或强迫周边无知的闾左少年,强种灵根,美名曰‘赐仙缘’。”
“实则,这些人在被种下灵根后,会被囚为珠奴,以《凝珠法》将辛辛苦苦所纳灵气于体外凝为灵珠,供那大族子弟享用!”
“这些少年但凡被种下灵根,便打上了这一族的印记,无法反抗,不可叛离。”
“唯有日日夜夜纳气,无休无止凝珠,终其一生为珠奴!”
众人目瞪口呆,只觉少年略有些稚嫩的声音,竟如此令人胆寒发竖。
陈拙也是震悚,心里有些发颤地问道:“老杂毛,你听说过这个吗?”
灵珠,他听老杂毛说过。
乃是这世界修士之间最基本、最硬通的货币。
每个踏入修炼的修士,但凡手头紧张了,皆可通过《凝珠法》凝练灵珠。
但强行囚人为珠奴,这也忒突破底线了!
老杂毛感受到陈拙的心绪,默默吐出两个字,“听过……”
陈拙顿时不寒而栗,这个世界……
“还不止呢!”少年三符的声音,打断了陈拙的思绪。
“如果产珠之余,仍能修炼有成,该族会在珠奴寿元将近之际,助他突破黄庭。”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助他突破黄庭吗?”
少年平淡语气问出的问题,让一众吏员怔怔不知如何作答。
能成为吏员,家里最起码也是有些许资财和人脉的……
如此黑暗的底层,实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是让他们继续产珠吧?”人群中,周三木大咧咧出声道。
“错!”三符直截了当的否决,并做出了模仿老虎的表情,“是……吃掉!”
众人之中,已有不少人脸色发白。
少年稚语,竟是这般令人头皮发麻、骨寒毛竖!
三符摇头晃脑像是背书般继续说道:“第二境的黄庭修士,可有着‘黄庭大药’的美誉,乃是助力突破,辅助修行不可多得的佳品。”
“呕!”
有人忍不住,侧身直接呕了起来。
陈拙没那么不堪,却也只觉脊梁骨凉飕飕的。
这竟是个吃人的世界!
真的物理意义上的吃!
老杂毛,这是真的吗?
“唉!虽朝廷明令禁止,且律法严苛,但仍无法完全杜绝此等吃人之事。”
“总不能为了区区几条贱民的命,便治大姓豪强的罪吧?”
呵!贱命?
这就是大汉啊!
吃人的,汉末!
我到底是怎么在这么个鬼世界,活到这么大的?!
“像余家这般豪强大姓,数不胜数!”
燕肇回头环视众人,“因此,才有大贤良师持节救世。”
说到大贤良师时,燕肇目光灼灼。
在他的眼里,陈拙彷佛看到了狂热的崇拜。
陈拙转头,再看山坡下的那群少年……
每个人的头上,好像都浮着绝望二字。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绝望!
所以,愚民们才疯了似的拥护太平道……
所以,苍天已死,黄巾救世!
“他娘的!老子也要学大贤良师,老子要弄死他们!”
周三木起身嚎了一嗓子,脸涨得通红。
周围惊醒的人忙将他摁下,但为时已晚……
“谁?!”
山坡下的余家人,已然惊觉。
有人向着土坡急奔而来。
燕肇站起身来,“此行,只为告诉你们……”
他的右手虚握,金黄光芒自掌心化作一柄利剑。
“大贤良师誓以善道教化天下!”
“尔等既入我太平道,须一心向善,杜绝邪念……”
说罢,转身,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凭空出现了四道黄符。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
突然,一股抑扬顿挫的奇怪唱腔传来。
似是在人的心底响起,又像在耳边轻吟。
仔细辨别,是燕肇的声音。
“头如鸡,割复鸣……”
伴着这奇怪唱调,燕肇一脚轻踏,自坡上高跃而下。
人虽没了影,却有一声爆喝传来。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像穿云裂石之声自远方袭来,又像是雷霆怒吼自苍穹滚下……
像一把锤子,锤得陈拙心颤。
“黄巾力士,随我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