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牢中装死的李伯弢,听见牢房的动静,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
这是厂卫的人都到了?我这时候是该继续装死呢,还是装作悠悠醒来......这俩难度似乎都不好把握......
他正拿不定主意,忽然就听见郑士毅那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在牢门口响起:
“李伯弢,东厂庞千户亲至前来,还不起来拜见!”
李伯弢一听,赶紧从那一堆茅草上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满脸堆笑地拱手行礼:“犯官李伯弢,见过庞千户!昨夜没睡好,多有失仪,失敬失敬!”
庞焦却并不回礼,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呵呵”一笑,转头看向郑士毅,语气意味深长:
“郑指挥,你们锦衣卫办案,倒也温柔。这犯人关了几日,油光满面,也不用刑?”
“这若是咱们东厂的人,早就皮开肉绽了。”
他话锋一转,冷笑道:“若都这样审案,那鞑奸猴年马月才能抓获?!”
郑士毅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三分不悦:“庞户侯,咱锦衣卫办案,自有章法。尤其像李伯弢这样的重犯,更需细细拿捏,急不得。”
庞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咱家这些年也不算白审人,无论是夹棍、老鸦吊、水牢、铁烙......哪个不是一试便灵?可瞧他模样,半点没受过刑的样子。倒像是这几日在此吃得好、睡得香。”
“呵。”郑士毅冷哼一声,神情不屑,“那是你没看出来——咱们下的是‘饥刑’。”
“鸡刑?”庞焦一愣,扭头盯着他,脸上写满了迷惑,“这招东厂怎么没听说过?”
郑士毅嘴角一挑,冷静答道:“饥饿的‘饥’,不是母鸡的‘鸡’。断他饮食,只给清水稀饭一碗,但面前又摆上大鱼大肉,让他欲吃而不能!一连几日,如同油尽灯枯,看似无伤,实则意志涣散,最能摧人心防。”
庞焦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一脸肃然的郑士毅,只觉这人神情太过认真。
庞千户面色从阴沉转为通红,憋了片刻,随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憋笑到低笑,从低笑笑到前仰后合,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我说郑老弟,你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比咱庞某人还像回事啊!”
庞焦忽地一声冷哼,面色一沉,猛地收起笑容,神情阴沉,抬手一指李伯弢,厉声喝道:
“就他?这脸白白净净、连眼圈都没黑一点的,也配说饿了两天?”
李伯弢见庞焦阴着脸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吓得打了个饱嗝,弱弱的说道:“庞千户,咱真快饿死了......”
郑士毅瞪了李伯弢一眼,随后转头看向庞焦,指着李伯弢说道:“两日之前,他还是个猪一样的胖子,你看他今日何其之瘦!”
“锦衣卫之法,你东厂自然不知!”
“再过几日,他即会吐露真言,到时请庞户侯再来一观!”
郑士毅靠向庞焦,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厂卫是一家,功劳一定算你东厂一半!”
庞焦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道:“少来这一套——这是卢公公亲拟的均令,圣上御前口谕,今日东厂,定要把这李伯弢提走!”
语罢,衣袖一甩,身后的番子立刻应声而动,虎扑而上,直奔李伯弢。
“大胆!”一声暴喝响彻整个地牢。
郑士毅面沉如水,猛地一步踏前,绣春刀“锃”地出鞘,刀尖指地,寒光逼人。
“谁敢在锦衣卫衙门擅动人犯!我让他出不了这门!”
此言一出,整个牢狱顿时如临风雷,静得出奇,随即——
“锵锵锵!”
门外的锦衣卫旗校们齐齐拔刀,绣春刀齐刷刷映出寒芒,刀刃朝外,立成壁垒,将那通往牢房的甬道封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牢中火光映壁,寒光交错,牢房外的东厂番子也瞬间拔出横刀,刀尖对刀尖,与锦衣卫旗校相持对峙,一触即发。
狱内空气骤冷,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郑士毅缓步向前,盯着庞焦,一字一句道:“李伯弢乃本卫所缉要犯,尚未审结,就要强行劫人——此举,于理不通,于法不容。”
庞焦冷笑一声,右手从怀中抽出一道绢帛,轻轻一抖,摊开在掌心。
“厂督的均令和圣上口谕——难道郑指挥还要我当场宣读,让你核实真假?”
他缓缓抬头,看着郑士毅,语气转冷:“郑指挥,你可听清楚了——这是‘圣谕’,你敢抗旨?”
郑士毅目光如刃,缓缓回道:“庞千户,我只看到你出了一张嘴,却没见那宣谕太监的脸。”
“这圣谕,卑职可不敢接,要不你去骆大都督那儿宣喻一下?”
庞焦听罢,一字未回,只是将手一抬,番子们随即向前一步。
紧跟着,外头旗校也“哗”地一步齐进,刀锋斜举,黑甲列列,几乎将那牢门压塌。
风雨欲来,剑拔弩张。
。。。。。。。
就在火药味几欲引爆之时,牢外忽地传来几声沉稳脚步。
“咚,咚,咚。”
不像番役奔走,更非旗校列阵,那是穿着厚底官靴者特有的从容步伐——踏实、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心头。
紧接着,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来:
“庞千户、郑指挥,这般动静,莫非要把锦衣卫东司房掀了不成?”
话音未落,火光照耀之下,一位身着二品飞鱼服、戴三梁冠的老者缓缓步入牢中,而身后跟着的正是陆文昭。
他身材颀长,面容冷峻,鬓角微霜,腰间悬着一柄太刀,虽不出鞘,却隐隐透出森寒之意。
来人正是西司房提督,锦衣卫三大提督之首,李如桢。
他一进门,甬道两侧旗校齐齐肃立,绣春刀迅速归鞘,东厂番子也神情收敛,齐齐后退半步。
庞焦面色微变,自己一个千户仗着东厂二珰头的地位,还能和东司房佥书郑士毅好好说话,但是碰上了正二品的锦衣卫提督,他也只能躬身拱手:
“原来是李大都尉大驾,卑职有礼了。”
李如桢面无表情,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庞千户奉旨提人,李某不敢阻拦。不过......”
他缓步前行,目光投向郑士毅与李伯弢看了眼,又对庞焦淡淡说道:
“咱们锦衣卫办案自有章程,你若是从东司房提人,那也得是东司房的犯人才行。”
“否则,何人能给你提走?”
庞焦闻言一愣,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随后皮笑肉不笑道:“李大都尉说的是......可咱要提的钦犯李伯弢可正在你的眼前!”
“这又如何不是东司房大牢的人!”
李如桢淡淡一笑,却不含半点温意,转头对着郑士毅说道:“郑佥书,别人说这钦犯是你东司房的人,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