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做了个梦,梦里他坠入冰冷江水,四肢僵硬,寒气直透骨髓。
他在水中挣扎,却怎么也浮不上来,只觉得天地混沌,浑身沉重。
猛地,他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觉浑身湿透,从头发丝一直滴水到脚底板。
他下意识地一动,顿时全身上下像被万针扎刺一般,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低声呻吟出声。
“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喝,不算粗暴,却带着一丝冷意。
李伯弢强撑着抬头,视线模糊间看见面前站着三人。
都是麒麟服、绣春刀打扮,跟先前那组穿着青灰色制式官旗服的人似乎不同。
站在中间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缓缓开口:“能被送到咱们北镇抚司来的,那可不容易,皆是大案要犯。”
他顿了顿,眯起眼,“既然醒了,咱也不拐弯抹角。你就说说是犯了什么事,惹今上不开心了?”
李伯弢一愣,心里疑惑:那个“杀威”三人组,一进来不说话,直接动手,这三个倒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还问话,难不成是“谈心寒暄组”?
听这口气,莫非还没轮到“死里拷打组”?
不过,总归是好事,李伯弢心里盘算着,轻咳一声,试探着问了句:
“假如,我现在就招了,还要用刑吗?”
对面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笑了。中间那人笑意不显,却语气不善,沉声说道:
“就看你答的如何了!”
李伯弢苦笑点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从了,全说了!”
他吸了口气,一脸正经地说道:“今上为啥不高兴,这个咱真不知道。咱就是在骡马市跟人动了几下手脚,打了一架。”
他顿了顿,叹口气:“估计是打了不该打的人呗,这才惹了龙颜不悦。结果就到了这儿。”
“没了?”
“......我还骂他小狗。”
中间那人“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来你那‘杀威鞭’,还没吃够?”
他侧过头,向旁边那名官差问道:“之前那十八鞭,哪一鞭子叫得最响?”
“禀,有一鞭......还没抽下去呢,犯人就先叫了。”
中间那人面无表情,脸一转冷,语气一顿:“用刑。”
——“慢着!”“慢着!”
李伯弢惨叫起来,这十八般酷刑,自己怎么从来没在21世纪听说,还有这么一款如此特别的.......
咱正气凛然,啥都不怕,可你这刑罚不地道啊!
咱这原装货,连开封都没有,你就来这这么一手,这今后真要放出去,和宫里的公公有何区别!
“那就说吧,还有什么!”
“......咱都招:买马的时候,妄图逃避牙行,偷税漏税......”
“遇见三蒙古人,卖了他们的马,偷偷吃了差价,每匹五两,总共二十五两银子,咱放到了自家口袋......”
“没了?”
“就这些......没了!”
“这三鞑子,不是建虏鞑子?”对面那人盯着他,冷冷一句。
“这咱还是分得清的!”
“你是如何分的?”
李伯弢扯了扯嘴角:“蒙古人脑门两侧各扎一条小辫子,挂在耳边,像耳帘似的;建虏是剃光脑门,脑后面拖一条长尾。两边风格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不可能伪装?”
李伯弢愣了一愣,说道:“没听说乔装蒙古人的,还得多扎一条辫子,就嫌不够麻烦?”
那中间的人听罢,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有理。”
李伯弢心中一惊,这样就被说服了?
正在此时,中间那人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地吩咐:“行了,把他放下来,带回牢里去。”
两名校尉应声上前,利索地将李伯弢从刑架上解下,拖着他一身伤、半死不活的模样,一路回了牢房。
片刻之后,李伯弢便被扔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室,身子重重摔在铺了一层薄薄茅草的地上。
鞭伤碰着地面,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强撑着翻了个身,半坐起来,靠着冰冷的石墙喘气。
四下扫了一眼,这牢房不大,一盏昏黄油灯吊在门口,墙角滴水声不时响起。
李伯弢皱了皱眉,正准备闭目歇息,却忽地一愣。
——那牢门,竟然没关。
正狐疑着,只听一声轻响,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火光映着那人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中间那人。
李伯弢看着他进入牢房,自己也缓缓的撑了起来。
“听说你是李司寇的后辈?”
“也不算听说,正是鄙人!”李伯弢慢慢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得罪了忻城伯,总是要吃些皮肉之苦。”
李伯弢闻言一愣,这算是话中有话啊!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对面那人继续说道:“你的罪名是勾连鞑子,不过咱也知道,这鞑子乃蒙古人,而非建虏。”
“你是如何知道?”
“不是都招了么?”
“这......我说啥就是啥?”
“不然呢?一轮杀威鞭之后,我就没见过不吐露真话的!”
“......”李伯弢嘴角一抽,实在忍不住:“那你们还整那么多花样,十八般刑具,图个啥?吓唬人?”
那人看着他,轻声一笑,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语气低沉如水:“你错了。”
“那些刑具,不是为了让人说真话的。”
“那是?”
那人语气忽冷,仿佛说出天经地义的真理:
“那是——为了说假话用的。”
一时间,牢中鸦雀无声,只有墙角滴水的“哒哒”声回荡。
李伯弢听闻之后,人完全愣住了,脸上血色渐褪。
他终于明白了——
在这北镇抚司,最后的口供里,哪来什么“真话”?
那人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低声笑道:
“真话这东西啊,在这地界,最不值钱。”
李伯弢低下头,半晌无言,只觉四下阴气森森,连脚下那片茅草,似也冷得刺骨。
——今日,他终于学到了一课。
那人停了停,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锦衣卫东司房把案子的公文也转到了咱镇抚司。”
“里面的口供里宣称,你勾结鞑子,不过对于鞑子的描述......和蒙古人无一差别!”
“我只能说,构陷你的人,其蠢无比!”
“就算是编造了建虏的模样,试问有哪个做奸细的,能打扮成那样?”
李伯弢听了以后,略略点头,随后问道:“莫非北镇抚司,要为咱洗清冤狱?”
那人抬头看他,却摇了摇头,“这案子还要通过东厂,咱最多保你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我也挡不住东厂,他们一定会和北镇抚司共同审你!”
“到时,你说真话,他们用刑;或者,你说假话,了结此案!”
“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