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真话不值钱

李伯弢做了个梦,梦里他坠入冰冷江水,四肢僵硬,寒气直透骨髓。

他在水中挣扎,却怎么也浮不上来,只觉得天地混沌,浑身沉重。

猛地,他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觉浑身湿透,从头发丝一直滴水到脚底板。

他下意识地一动,顿时全身上下像被万针扎刺一般,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低声呻吟出声。

“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喝,不算粗暴,却带着一丝冷意。

李伯弢强撑着抬头,视线模糊间看见面前站着三人。

都是麒麟服、绣春刀打扮,跟先前那组穿着青灰色制式官旗服的人似乎不同。

站在中间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缓缓开口:“能被送到咱们北镇抚司来的,那可不容易,皆是大案要犯。”

他顿了顿,眯起眼,“既然醒了,咱也不拐弯抹角。你就说说是犯了什么事,惹今上不开心了?”

李伯弢一愣,心里疑惑:那个“杀威”三人组,一进来不说话,直接动手,这三个倒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还问话,难不成是“谈心寒暄组”?

听这口气,莫非还没轮到“死里拷打组”?

不过,总归是好事,李伯弢心里盘算着,轻咳一声,试探着问了句:

“假如,我现在就招了,还要用刑吗?”

对面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笑了。中间那人笑意不显,却语气不善,沉声说道:

“就看你答的如何了!”

李伯弢苦笑点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从了,全说了!”

他吸了口气,一脸正经地说道:“今上为啥不高兴,这个咱真不知道。咱就是在骡马市跟人动了几下手脚,打了一架。”

他顿了顿,叹口气:“估计是打了不该打的人呗,这才惹了龙颜不悦。结果就到了这儿。”

“没了?”

“......我还骂他小狗。”

中间那人“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来你那‘杀威鞭’,还没吃够?”

他侧过头,向旁边那名官差问道:“之前那十八鞭,哪一鞭子叫得最响?”

“禀,有一鞭......还没抽下去呢,犯人就先叫了。”

中间那人面无表情,脸一转冷,语气一顿:“用刑。”

——“慢着!”“慢着!”

李伯弢惨叫起来,这十八般酷刑,自己怎么从来没在21世纪听说,还有这么一款如此特别的.......

咱正气凛然,啥都不怕,可你这刑罚不地道啊!

咱这原装货,连开封都没有,你就来这这么一手,这今后真要放出去,和宫里的公公有何区别!

“那就说吧,还有什么!”

“......咱都招:买马的时候,妄图逃避牙行,偷税漏税......”

“遇见三蒙古人,卖了他们的马,偷偷吃了差价,每匹五两,总共二十五两银子,咱放到了自家口袋......”

“没了?”

“就这些......没了!”

“这三鞑子,不是建虏鞑子?”对面那人盯着他,冷冷一句。

“这咱还是分得清的!”

“你是如何分的?”

李伯弢扯了扯嘴角:“蒙古人脑门两侧各扎一条小辫子,挂在耳边,像耳帘似的;建虏是剃光脑门,脑后面拖一条长尾。两边风格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不可能伪装?”

李伯弢愣了一愣,说道:“没听说乔装蒙古人的,还得多扎一条辫子,就嫌不够麻烦?”

那中间的人听罢,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有理。”

李伯弢心中一惊,这样就被说服了?

正在此时,中间那人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地吩咐:“行了,把他放下来,带回牢里去。”

两名校尉应声上前,利索地将李伯弢从刑架上解下,拖着他一身伤、半死不活的模样,一路回了牢房。

片刻之后,李伯弢便被扔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室,身子重重摔在铺了一层薄薄茅草的地上。

鞭伤碰着地面,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强撑着翻了个身,半坐起来,靠着冰冷的石墙喘气。

四下扫了一眼,这牢房不大,一盏昏黄油灯吊在门口,墙角滴水声不时响起。

李伯弢皱了皱眉,正准备闭目歇息,却忽地一愣。

——那牢门,竟然没关。

正狐疑着,只听一声轻响,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火光映着那人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中间那人。

李伯弢看着他进入牢房,自己也缓缓的撑了起来。

“听说你是李司寇的后辈?”

“也不算听说,正是鄙人!”李伯弢慢慢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得罪了忻城伯,总是要吃些皮肉之苦。”

李伯弢闻言一愣,这算是话中有话啊!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对面那人继续说道:“你的罪名是勾连鞑子,不过咱也知道,这鞑子乃蒙古人,而非建虏。”

“你是如何知道?”

“不是都招了么?”

“这......我说啥就是啥?”

“不然呢?一轮杀威鞭之后,我就没见过不吐露真话的!”

“......”李伯弢嘴角一抽,实在忍不住:“那你们还整那么多花样,十八般刑具,图个啥?吓唬人?”

那人看着他,轻声一笑,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语气低沉如水:“你错了。”

“那些刑具,不是为了让人说真话的。”

“那是?”

那人语气忽冷,仿佛说出天经地义的真理:

“那是——为了说假话用的。”

一时间,牢中鸦雀无声,只有墙角滴水的“哒哒”声回荡。

李伯弢听闻之后,人完全愣住了,脸上血色渐褪。

他终于明白了——

在这北镇抚司,最后的口供里,哪来什么“真话”?

那人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低声笑道:

“真话这东西啊,在这地界,最不值钱。”

李伯弢低下头,半晌无言,只觉四下阴气森森,连脚下那片茅草,似也冷得刺骨。

——今日,他终于学到了一课。

那人停了停,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锦衣卫东司房把案子的公文也转到了咱镇抚司。”

“里面的口供里宣称,你勾结鞑子,不过对于鞑子的描述......和蒙古人无一差别!”

“我只能说,构陷你的人,其蠢无比!”

“就算是编造了建虏的模样,试问有哪个做奸细的,能打扮成那样?”

李伯弢听了以后,略略点头,随后问道:“莫非北镇抚司,要为咱洗清冤狱?”

那人抬头看他,却摇了摇头,“这案子还要通过东厂,咱最多保你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我也挡不住东厂,他们一定会和北镇抚司共同审你!”

“到时,你说真话,他们用刑;或者,你说假话,了结此案!”

“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