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敛衽一礼,好奇道:“敢问刘前辈所中何毒?小女子忝列桃花岛门墙,与黄帮主份属同门,若有效劳之处,但请吩咐。”
郑、刘二长老相视颔首,暗忖此女既被郭芙尊为小师叔,必是东邪门下无疑,当下抱拳道:“姑娘原来是桃花岛高足,失敬。”
“岂敢。”
程英还礼如仪。
听说刘长老所中乃是李莫愁的“赤练神掌”,她秀眉微蹙,道:“此毒霸道,在下虽无根治之法,却可稍作缓解。”
说着,自袖中取出个羊脂玉瓶。
“此乃家师所赐九花玉露丸,我这儿尚有十余粒。虽不能祛尽余毒,然隔日服一粒,当可保月余无虞。”
玉瓶启处,朱丹生辉。
但见丹药殷红似血,馨香扑鼻,众人闻之顿觉神清气爽。
李宣道一声“失礼”,从其手中取过一粒药丸,仔细嗅了嗅。
“天山雪莲为君,佐以昆仑凤仙、大理茶花、终南玉兰、东海朱槿、西湖芙蓉、洞庭水仙、峨眉杜鹃、黄山药菊,更辅珍珠人参鹿茸诸多稀珍。好一味九花玉露丸!”
李宣闭目凝神,片刻后缓缓说道。
程英檀口微张:“少侠仅只此一嗅,竟能辨出此药中九成材料,实是平生未见之岐黄圣手!”
复又施礼,追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不敢当,在下姓李名宣,偶得秘籍自修粗浅功夫,实无门无派。”
在护龙山庄时,赵无视似有意考验,并未收他为徒。
上官海棠三人虽传授他不少技艺,如医术、潜行、追踪等,但若说到武功,还真就是他自己跟着秘籍学来。
“竟是无师自通,更叫小女子佩服之至。”
程英只以为他是有意隐瞒师门,索性也不再追问。
“李少侠几时入的丐帮?”
“李某非丐帮之人,然对洪老帮主景仰已久,可惜福薄,无缘得见。”
说着,李宣面色郑重,看向刘长老。
“昨日蒙前辈仗义相救,此恩不可不报。”
刘长老忙摆手:“此事切莫再提!凭小兄弟的武功,哪须老朽相救?真羞煞人矣!”
“这九花玉露丸,前辈可三日服一枚;只须每日以我传你的法子调理气血半个时辰,如此至少可保两个月无虞。切记,期间不得妄动内息。”
李宣却已有了定计,语气坚决。
“李某在此立誓,无论李莫愁遁往何处,两月之内,吾必持解药来见。”
他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听者无不感佩。
刘长老是性情中人,闻言眼眶泛红,颤声道:“若老帮主得空回转,老朽自能活命。如若不能,也是命该如此,贤弟大可不必为我这半截入土之人,犯此奇险。”
“既如此,且容李某托大,称前辈一声老哥。”
李宣面露追忆之色,语气中竟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怅然。
“老哥,你可知咱们相遇之前,我漂泊已有多少时日?每日所见尽是宵小之辈,只知争名逐利,视人命如草芥。
“论及侠骨仁心者,唯老哥一人而已!
“在小弟看来,老哥这条性命,却比南边儿那些只知醉生梦死的皇帝、官员,都要贵重百倍!”
此言一出,饶是在场诸人皆是胆大包天的江湖草莽,也不禁为之耸动。
尽管他们平日里也常痛斥南边君臣,开口“昏君”,闭口“狗官”。
但若言及高低贵贱,骨子里仍不免觉得皇帝和官老爷们更加金贵。
眼前这少年所言,却是闻所未闻,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却让他们内心深处大为震撼。
刘长老更是胸中激荡,大有士为知己者死之念。
他正要说话,却突闻一阵箫声裂空而来。
箫声初时如细雨润物,倏而化作惊涛骇浪。
功力稍弱者已跌坐于地,耶律齐仗剑欲起,却似被无形绳索缚住周身,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唯有程英眼神陡变,默运桃花岛“碧波心法”抵御的同时,却也四下打量起来。
她当然晓得,这便是自家师父自创的《碧海潮生曲》。
而且能将此曲演奏出这般水准,必然是黄药师亲至。
“师父明鉴,李少侠与丐帮诸位皆无恶意,方才对芙儿也只是小惩大诫。徒弟乞请师尊,手下留情!”
程英寻不到师父所在,只好运起内力大声疾呼。
众人听闻居然是天下五绝之一的东邪黄药师到了,不由个个面露惊容,分心之下只觉气血愈发翻腾,五脏六腑好似移位。
不知藏身何处的黄药师,似是对程英所言无动于衷,箫声不仅未曾止歇,反而渐愈激昂。
但程英及丐帮众人,还有耶律兄妹、完颜萍等人,却都感到浑身一轻。
虽然仍能听到箫声,压力却骤减,再无气血翻腾,无可抵挡之感。
正当众人以为黄岛主前辈雅量,不再计较方才之事时,刘长老却发觉,场间唯有李宣闭目凝神,额上隐现汗珠,破烂衣衫无风自动。
他正要相问,程英忙道:“前辈勿扰!家师正以音律单独向李少侠试招,旁人切不可打断!”
“黄岛主好歹是名家宿老,岂能欺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刘长老当真耿直,哪怕面对大名鼎鼎的东邪,却也有话直说。
“若非如此,家师又岂会有‘东邪’之名?旁人在乎繁文缛节、世俗礼仪,他老人家却是全然不管的。”
程英不以为意,反而面露微笑。
“前辈大可放心,他老人家不过是乍然见此少年英才,一时技痒罢了,绝不至害其性命。”
刘长老等人对她印象不错,方才箫声初起时,其还曾出言劝止,可见心底善良,并非险恶之徒。
听她这般说,便也都放下心来。
李宣但觉周身百骸如置洪炉,那箫声初时若春雨润物,转眼间化作钱塘怒潮不断冲刷而至。
他将《洗髓经》心法运转至极致,任督二脉间竟隐隐现出金线流转之象。寻常人遇此凶险必固守丹田,他却反其道而行,竟将周身要穴尽数放开。
霎时间音浪如海啸灌体,七窍居然渗出血丝,使其本来清俊的脸庞,变得极为恐怖。
旁观者无不骇然,都想援护这个侠义心肠的少年,却又不敢贸然插手,以免事态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