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苟道中人

陈轩禾缓缓将饭碗搁在一旁,接过黄符,掌心传来一股阴冷触感,纸张中央符文诡谲,两行字如蛇盘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目光沉了沉,问道:“这算是什么,卖魂契?”

手持算命幡的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得过分的牙齿:“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炼魂魄的一般称之为‘魂约’。”

他手指点了点符纸,“你按个血印,契约便成。等你身死,魂魄自然会循符引路,归入我的人皇幡内。”

陈轩禾没急着动作,反而抬眸看他:“还未请教?”

“无门魔修,段青。”男子语调轻松,“别多想,我这人做生意一向公道。”

“你每次收魂都这么煞费苦心吗?”陈轩禾不解,“既然都要炼魂入幡,何必还走个立契的过场?杀人夺魂,不是更方便?”

段青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嘲弄又无奈的味道:“你这话说的,倒真像个天生的修魔种子···可惜啊,照你这种单纯的想法,放在这煌煌王朝里,估计活不过三天。”

陈轩禾看着他,不接话。

段青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符纸边缘:“你以为魔修是那么好当的?”

“杀人夺魂是痛快,可第二天脑袋就得被挂在镇魔司的大门口风干。盛世之下,连炼魂都得讲究个‘合理合规’,啧···”

段青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疲惫:“每个魔修,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若不是路绝途穷,谁会放着光明坦荡的正途不走,去当阴沟里的魔修?”

虽说魔道进境凶险迅捷,但总得活着才有意义。

在玄朝,太出头的魔修就是正道人士拿来换取王朝气运的筹码,被那些光明伟正的大人物顺手碾死,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这就是盛世对魔修所不公的地方。

段青取回魂约黄纸,摆在台阶前铺平,继续循循善诱。

“咱不说我那一趟子破事。”

“只要你肯同我立契,除了答应你的事情,入幡做鬼也有好处。你别看我这幡用材简陋,符文残缺,那也是不想风头过盛招人惦记,幡里面可舒服着呢!”

“等将来,说不定我得道成仙了,也能为你重塑肉身。”

陈轩禾扫了眼迎风飘荡的破布幡,问道:“你没少给人画饼吧?”

“不多,第一个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还在幡里躺着,你是第二个。”

陈轩禾沉默良久,手指点在眉心:“那我若答应了,你会替我解决劫生教的这个麻烦?”

段青咧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当然,只要你肯按这张纸。”

“等等,你迫于钦天监和镇魔司的威慑,不敢轻易杀生,那岂不是要等到我死了才能取走魂魄?”陈轩禾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盲点。

“没错。”

“那你这魔修当得可憋屈。”陈轩禾心怀庆幸,多亏遇见的是遵纪守法的主,要是被一言不合就滥杀无辜的人盯上了魂魄,那才叫完蛋。

“唉~”段青面露愁容,守着一个大餐没法吃,确实难受,可眼前人魂魄的精良程度,完全值得等个三四十年。

若说契约立定,要经受的风险,当然有。

人皇幡一旦炼制成功,说是魔道至宝也不为过,其功效在炼魂,养魂,控魂。幡内的阴魂会相互吞噬以强化自身,类似养蛊。

一旦入幡,成为凶灵饵料,亦或是吞噬其余魂魄成为大凶灵,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不过陈轩禾魂魄纯度极高,沦为粮食实在可惜,段青更想以完美模子为基础,打造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凶灵。

“梨花娘娘觉得呢?”陈轩禾朝另一边问道。

狸花猫眨眨眼,拉长身子,前爪攀在陈轩禾的肩膀,努力将猫嘴凑到了他耳朵旁。

“花匠只要想办法活得比他命长就好了。”

“也是。”陈轩禾撇过头,同猫儿交头接耳,小声回道,“梨花娘娘觉得有没有其他风险?”

“娘亲说过,实力差距过大,没必要想对方有什么阴谋算计。”

“也是。”

段青这般谨慎守律之人,多习惯了小心翼翼过活,若不如此,不会连收个魂都要搬出长篇大论、绕尽弯折,该是值得交易。

况且岁月漫漫,世事无常,若最后活得比他段青更久,这魂约上的种种束缚,自然形同虚设。

当下之急,仍是眉间那道劫生教的烙痕,若不早日抹去,只怕后患无穷。

陈轩禾目光低垂,忽而一笑,“最后一个问题,手印能不能用红泥?”

“不可。”段青断然否决,“血乃通灵之媒,没有血,契约也算不得数了。”

“啧···”陈轩禾眉头一蹙,似有踌躇。

段青盯着他,眼睑微微抽搐:“怎么,还有疑虑?”

“我怕疼。”陈轩禾坦然道。

“啊啧!”段青一时语塞,额头皱纹更深了。

他眸色骤暗,手中法诀掐动,一缕寒光掠过陈轩禾指尖,没有痛觉,指腹已被划开,血珠滚落,浸入魂约符纸。

猩红蔓延处,朱砂符文骤然大亮,几息后收敛如常。

契约已成,这等完美纯粹的魂魄有了着落,段青已按捺不住欣喜。

他指诀又是一翻,骤然点在了陈轩禾眉心:“破!”

轰!

仙印金光炸裂,如有实质的气浪翻滚激荡!

整个立心园狂风大作,满枝桃花瞬间凋零,碎瓣如血雾迸溅。

段青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撞穿篱笆,将园外的一株老柳拦腰截断,残枝断木间,他的身躯“砰”地炸开,碎骨烂肉散落一地。

诶?

陈轩禾怔然追出,靴底碾过几片沾血的柳叶,摸了摸额头,指尖染上一抹褐红的血渍,仙印尚存。

“劫生教的手段会这般凶悍?”他低喃。

树旁凌乱了许久,陈轩禾回屋拿了扫帚。

这时,不远处的山径才传来一阵骂声。

“他娘的!小瞧了这群疯子!”

一袭青衫的男子疾步而来,站在柳树旁,他的袖中飞出数道黑索,如活物般将地上尸块卷回收拢。

“阁下又是?”

“段青。”那人头也不抬,麻利地往布袋里塞着残肢,“魔修行走江湖,难免为仇家惦记,备几具尸傀替死,合情合理。”

陈轩禾盯着他鼓鼓囊囊的布袋:“那此刻与我说话的,是本尊?”

青衫客咧嘴回头一笑:“怎么可能,自然还是尸傀。”

好一个苟道中人。

“那我这眉心的印记?”

“等会再来一试,这破烂尸傀强度太低,待我用这具试一试!”段青拍了拍胸脯。

“尸傀总归有万般限制,不能本尊来吗?”陈轩禾问道。

青衫客将布袋封好口,颇为疑惑地望向陈轩禾,“不能。买卖总归是买卖,你会觉得我愿意为此以身犯险?万一你是为了拿我换气运,在这扮猪吃虎呢,那仙印的禁制,劫生教徒可无法布置。”

一提到身体本尊,这魔修貌似就急了。

他怒道:“实话告诉你,我在山中观望了片刻才敢下山,刚刚你想拿我的尸块干什么?”

陈轩禾看了眼手中扫帚,“给花施肥,也算让你入土为安了。”

“你这人···”段青嘴角下拉,“你不会是个事逼吧?”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