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地君府，负责考核的问心殿。
殿高七层，歇山式的屋顶，重檐斗拱，外有玉砌雕栏，可以凭栏远观。
站在此处俯瞰，下方问心玉阶上考生们的表现，清晰可见。
围栏中，有一儒，一太监。
一坐，一站。
那位被天下人称作‘当代亚圣’，一力主持变法，创建了‘司税监’、‘司库监’以及‘司魔监’的右相王九渊，就坐在软榻上。
他背靠软椅，手中握着一柄戒尺。
一身做工极为考究的绯色官袍，胸前绣着展翅欲飞的朱雀纹，头发梳得极为严整，细眉方脸，长髯垂下，温润的双目中蕴含着学识与岁月沉淀出的智慧。
光看外表，绝对会认为王九渊是一个儒雅随和的帅大叔。张显峰要在这里，就会大喊一声：大家小心这个老王！
站着的，是一个面庞坚毅如雕刻的男人，他站在栏边，俯视下方。
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长有长须，观之甚伟，皮肉筋骨宛若精钢……此人正是提督司礼监、掌司税监印，总提督礼仪房大太监，洪道辅。
他虽然是个太监，身上却没有半点阴气，反而相当阳刚俊朗。
小科举如今已经完全被变法派把持。
今天这场考核，就是变法派一年一度的人才选拔大会，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
因此，这两位大人物的元神也入了地君府，亲自抓这场考核。
洪道辅目光深沉而内敛，手持一柄拂尘，沐浴在清冷冥月之下，左手自然负在身后：
“长兴侯推荐的这位后辈，咱家瞧着有点意思，见佛拜佛，见道拜道，见天帝拜天帝，见人皇拜人皇，他哪找来的这等无法无天之人？”
“此子似乎是第一次出现在崔老将军身边。”
王九渊目光也落在张显峰身上。
看着他在台阶上，与自己的情欲不断对抗。
一会儿迈步，一会儿又停止，浑身僵硬，肌肉颤抖痉挛。
他嗓音温润，淡笑：“无法无天，言之过早，还需再看看……洪兄对此子起了兴趣？”
洪道辅轻抚胡须：“貔貅卫百户金鹏，在高柳县遇到了第一个主动缴纳利课税之人，让他财气大涨，助他在冬季大考中得了个甲上评级。”
“这是好事。”
王九渊笑起来：“司税监成立已有八年，主动缴纳利课税的人也有不少。或畏惧，或巴结，或是投机钻营，都不是真心，得改啊。张显峰作为第一个真心缴纳利课税的人，难能可贵。”
第一个主动纳税的人出现了，第二个人还会远嘛。
“此子叫什么名字？”
“张显峰。”
“是他。”
数日前，离水集爆发魔灾，十万人被吞没，张显峰手持人皇圣旨，喝退小侯爷，救出三百人，此事相关文书早已经摆在王九渊的案头，并有所应对。
洪道辅一甩拂尘：
“去年冬至日，北寒洲涌现滔天魔气；才过三日，北方碧云海，青铜神书又现世，严重影响海上商道；年关，武贲中郎将邓猷，连上八道急奏，挑破兵部脓疮，闹了个大笑话，大荒铁浮图趁机南进五百里；白衣教又在赤江两岸频频现身，劫掠妇孺，暗施鬼祟；太师指使安阳侯制造魔灾，掀起血屠，剑指变法……大劫苗头已现，仙朝需要大量财税才能支撑啊。王公，你作何庙算？”
“财税不够，那就根据国情，调整国策，开启新政！群魔乱舞，那就降妖伏魔！司魔监任重道远，对于新人的培养，要不遗余力才行。”
王九渊轻敲一下手中戒尺：“我欲向陛下荐言，将司魔监提为诸监之首。由太孙殿下，我，洪兄，崔老将军，太微道兄，另外再从皇室中遴选两名德高望重之辈，总共七人，一同监管司魔监。”
洪道辅点头：“咱家省得，自会在小朝会上予以配合。”
大太监这一表态，这件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事，就算是私下敲定了。
王九渊又说：
“白衣教如今在南方与南春秋学宫龌龊勾连，爪牙已经伸到了炎都左近了。洪兄，还请收紧城内布防，放宽城外的巡逻。”
洪道辅闻言一怔，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你是想要刮骨疗毒！这么说，兵部侍郎的位置，你是打算让出去了？还是……最近太孙殿下举动颇多。”
“就让陈峙受些委屈……嗯？”
王九渊沉声说着，目光依旧看着问心台阶，这时，一个面容坚毅憨实朴实的高大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洪道辅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是那个身具贱灵根的小子！此子心思温良，合该入我司礼监。”
……
“哈哈哈！”
高顺此时正站在平台上，发出豪迈的大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一直压抑着，现在元神出窍来到地君府，他莫名觉得身上少了一层束缚，轻松畅快。
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好兄弟长青，便独自踏上了悬桥。
“he～tui！”
天帝神像方在灰雾中出现，高顺一口唾沫就直喷了过去，糊了天帝一脸。
“啊哈哈哈——”
高顺更加畅快的大笑起来，继续往前。
或许普通百姓见到天帝，立刻就要下拜，但高顺身为大炎勋贵子弟，他受到的教育就是：神仙没一个好东西，万仙之王天帝更不是好东西。
佛陀。
“he～tui！”
道祖。
“he～tui！”
儒圣。
“哼！”
高顺昂首挺胸，傲视神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步来到神武大帝神像前。
噗通！
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三拜九叩：
“神武爷爷，万寿无疆，平蛮伯第十七世孙高顺，向您老人家诚心叩首！”
两位大佬见到这一幕，都是暗自点头。
够种。
这才对嘛，这才是咱大炎的好后生。
洪道辅忽然问道：“我记得，平蛮伯家里有一条很有意思的家规，是什么来着？”
王九渊好笑道：“粗鄙！不敬神佛，只拜人皇，胯下有鸟，战天斗地！”
高顺来到了问心阶梯前，突然止步不前了。
他站在台阶前，开始沉思起来，然后表情渐渐变得古怪无比。
一会儿握紧双拳，咬牙发狠，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会儿面露恐惧，浑身颤抖，脸开始发白。
“怎么不动了，莫非此子惧怕女色？”
王九渊暗自揣测。
他见多识广，见到过许多外表威猛雄壮的汉子，背地里却是个软趴趴的鼻涕虫，俗称：懦夫。
很快，高顺再次有了动作。
就只见他开始摸索周身，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然而，周围除了台阶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只见高顺直接横躺在地，开始用裆部，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撞击台阶凸起的边缘。
“砰！”“砰！”
“咔嚓！”
两位大佬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破碎了还不算。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明明第一次撞击后，高顺就已经疼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颤抖战栗，可他却只停顿了几秒，就咬牙切齿地、继续凶狠地撞击起来。
直到裆部稀烂，血肉模糊。
这一刻，饶是两位大佬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得头皮炸裂。
洪道辅更是心中发颤。
那是源自记忆深处的应激反应。
地君府主考官，长兴侯崔焕，刚才声明过考核规则……伤了元神，地君府负责治疗，确保返回时元神完好无损。高顺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啊哈哈哈哈哈——”
他站起身来，仰天大笑，整个人宛如疯魔，然后蹒跚着，开始攀登台阶。
情欲关幻境方一出现，就顷刻破灭。
记忆可以被遮蔽，但深入灵魂的疼痛却实实在在的。
这一刻，美人与他如浮云。
高顺一口气登上第七级台阶，才终于停了下来。
情欲关已破，他超过了九成九的考生，直接获得乙等评价，成功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考核。
……
两位大佬看着兴高采烈的高顺，久久无言。
说好的心思纯良呢？
这特么就是一个绝世狠人、贱人！
司魔监录取此人，今后必然诞生一尊天地狂魔。
得看紧了啊。
王九渊问：“高顺和张显峰是好友吧？”
“是。”
“倒是……旗鼓相当。”
王九渊将目光转向张显峰：“此子，已经在台阶上坚持一刻钟了。”
“身处幻境之中，思感速度决定时间流速，外界一刻钟，幻境里恐怕已经过去了数十日。”
问心关考核，其实还隐藏了‘意志力’考核这一项。
王九渊看向洪道辅：“洪兄，我记得问心关的记录，是你创下的吧，几十年来一直无人打破，你当初坚持了多长时间来着？”
洪道辅下巴微抬：“足足九刻钟，比当年惊才艳艳的玄千珏，还多了一刻钟。”
提起此事，他就颇为自得。
洪道辅向王九渊望去：“王公莫非觉得，他有可能破了咱家的记录？”
王九渊没有回答。
他看着笼罩在殿宇周围的灰雾，开始向着张显峰涌去。
“踏上问心关，凡是能坚持超过一刻钟，元神之力就会开始损耗！而这些被炼化过的‘幽冥魂力’就会立刻反哺考生的元神，好处无穷。张显峰吸收幽冥魂力的速度，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