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云海翻涌如沸,遮得天地无光。忽闻“咔嚓”炸响,水桶粗的紫电挟着万钧之势劈在方四意鞋尖前半寸,青石板应声炸作碎石,迸溅的碎石掠过。
方四意惊得纤腰一折,玉足点地连退三步,鬓边海棠步摇乱颤着在耳畔叮咚作响。
她慌忙合掌对着九重天作揖,烟霞色广袖垂落露出两截雪藕似的小臂:“老天爷啊,这天劫罚的可是林和,可不是我呀,您可千万要睁大眼睛,别劈错人了!”
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劈在竹梢,吓得她提着裙摆跌跌撞撞追上前去。
“太吓人了!”
林和玄色衣袍被罡风鼓动,猎猎翻飞似垂天鹤翼。
方四意扒着竹子不敢近前,忽见紫电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这才想起话本里写着雷雨天不要倚着树木。慌忙抱头窜开时,绣鞋绊着鹅卵石险些崴了脚踝。
两道天雷贯体而过,那人连眉峰都不曾颤动分毫。待第三道裹着赤金流火的劫雷劈下,方四意眼睁睁瞧着那道颀长身影化作点点星芒,落地时已成了单膝跪地的模样。血色自他唇角蜿蜒而下,在月白中衣上绽开红梅。
“林和!”方四意绞着帕子跺脚,却见林和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终究是咬着樱唇扑上前去。指节才触到他滚烫的腕子,便被反手扣住。女子仰起巴掌大的小脸,杏眸里汪着泪光:“林和,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怎么要遭受这么严重的天劫?”
林和望着她鼻尖沁出的薄汗,喉间腥味忽化作蜜糖。他故意将重量压在她单薄肩头,气息拂过她耳畔垂珠:“思思,我心口疼。”尾音拖得绵软。
方四意顾不得深究,忙不迭点头应着,纤纤手指攥紧林和玄色广袖,借着搀扶的姿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杏眸忽闪间已是抛出一串诘问:“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天打雷劈吧?你为什么月月要……那白骨精万年道行,你是怎么收服他的?”
她忽地咬住樱唇,指尖戳他肩头。
林和还未开口便被呛咳打断。金丝暗纹领口洇开点点猩红,天雷余威震得脊骨发颤。
“遇到位云游的仙人,消灭了附骨精,救了我们。附骨精的毒烟将你们迷晕了,你们醒来的时候,仙人已经离开了。”
九重紫电撕开苍穹的威压犹在识海翻涌,十万年修为凝成的护体罡气早被劈得神魂俱颤,莫说十万年修为,便是上古神兽也经不住这般周而复始的消磨。
“如果能有个防雷的宝物就好了……”四意绞紧袖中绡纱,眼尾洇开薄红。夜风拂过她鬓边碎玉流苏,叮咚声里混着几不可闻的哀叹,“你就能少受些罪,在我满级飞升之前你得活着。”
林和凝望姑娘发顶晃动的并蒂莲簪,喉结轻滚。
天劫乃天道法则,岂是凡器可挡?
偏生被她眼波里跳动的星子晃了神,终是抬手抚过她发间垂珠:“昆仑山的确藏着上古遗宝,待你结丹,再替我寻吧。”
林和:“那白骨精蛰伏万年道行,黄角镇诸邪自然俯首。如今既已伏诛——”东天紫微星骤然亮起,“明日卯时启程。”
侯府正厅映着百盏鲛纱灯,慕容侯爷捧着鎏金酒樽,眼尾笑纹里藏着三分试探:“仙长远道而来,何不多盘桓数日?”
话音未落,慕容世携着清冷月色踉跄而入。
少年郎君玄色锦袍沾染露水,一改昔日模样,望向林和时喉结微动:“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不过,家姐她……”话未竟已哽住。
林和广袖轻扬,昆仑山千年冰玉炼制的令牌悬在半空流转华光,映得慕容世瞳孔骤缩——那令牌背面分明刻着虎纹。
“此物收好。”林和指尖点在引荐玉牌上,语带玄机,“你虽生无灵根,经此一遭,却与昆仑山确有机缘。待你学成,自会得见故人。”他转身时银线暗绣的鹤氅掠过方四意裙边,惹得少女耳后碎发无风自动。
救他命的灵丹倒是重塑了他的肉身。
慕容世接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再次道谢:“多谢道长!”
林和广袖被穿堂风撩起涟漪,玉色指尖划过案几边缘:“来日方长。”
慕容世狐疑地抬头看了看林和。
那边方四意早耐不住性子,歪着脑袋抱怨:“施粥便施粥嘛!”纤纤玉指绞着杏色丝绦,“偏要编什么依功德施粥,测谎赐福的谎话哄人?”
侯爷笑得像只老狐狸:“测谎原是唬人的玩意儿,倒是断手断脚的传闻……”他故意压低嗓音,满意地看着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脖子,“这世间最利的刀啊,可不就是悠悠众口?”
林和闻言侧首望去,正巧撞进方四意偷瞄的眼波里。
姑娘慌得咬住下唇,耳后薄红顺着雪颈蔓延,偏要梗着脖子装作看梁上燕巢。却不知青年唇角早已弯成新月,眼底漾着春水般的柔光,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
“侯爷高义。”林和广袖轻振行了个端正的揖礼。
转身时雪色衣袂如流云舒展,分明是端方君子的做派,偏生教人瞧出几分风流。
方四意却突然提着裙裾追了两步,腕间银铃叮当乱响:“那青蛇妖……”她急急扯住林和半幅衣袖,忽又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指尖蜷在掌心发颤,“就这般放过了?”
“妖亦有善恶。”林和回身时带起淡淡沉水香,嗓音浸着三月暖阳的温煦,“这可是思思亲口教我的。“最后几个字在舌尖缠绵半晌,生生将女子逼得倒退半步。
“嗯?什么时候!”方四意跺脚时裙裾绽开灼灼艳色,云鬓间步摇乱晃。
林和看着她这副模样,微微嗤笑了一番。
前世记忆如潮水漫过灵台——龙凤喜烛爆着灯花,合卺酒洒在鸳鸯锦被,某人也是这样用玉带钩挑开她层层嫁衣。林和喉结微动,白玉似的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偏要强作镇定去抚她鬓边歪斜的珠钗。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那炽热的目光,轻声说道:“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方四意见他不肯说,心中有些不悦,“你脸红什么啊。”
“思思,看路。”
“师叔……”清泉突然开口,喉间像是坠着颗青梅。“白蛇……若是能放出来……”话音未落,喉头已泛起酸涩,仿佛方才吞了整坛未熟的青梅酒。
“你说的,可是那青蛇的姐姐?”方四意微微歪着头,“可她被关押在那阵法里,如今镇妖塔都没了,又该如何去放呢?”
清泉咬了咬下唇,缓缓抬起头,带着一丝执着,直直地望向了林和。
林和握着罗盘的手骤然收紧,青铜纹路在掌心烙出红痕:“镇妖塔的玄铁锁链连着九重地脉。”声线像浸在寒潭里的古玉,“千年前昆仑山倾全派之力,才筑成地脉。即使镇妖塔破损,阵眼仍在……若是要放她出来,所有妖邪便会倾巢而出。”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不行就算了。”清泉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方四意忽然凑近,鬓间海棠步摇垂下的明珠贴着她冰凉的面颊:“清泉,若真把那些千年老妖放出来……”涂着蔻丹的指尖轻点她手腕,“第一个被撕碎的,可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