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浪簌簌翻涌着碧色,仿佛也随着众人心尖发颤。清泉膝头陷在绵软草甸里,草叶汁水渗进衣料,她却浑然不觉。指尖触到方四意手背的刹那,寒气顺着经络往心脉里钻,激得她牙关打颤:“师叔既平安归来……”她仰起脸,眼尾洇着薄红,“四意……四意定也能回来是不是?”
天光漏过林和鸦青色睫羽,在他眼睑投下森冷阴影。
他忽然抬指碾过唇畔血痕,殷红在苍白的指尖化开:“我会救出她。”
“你一个筑基术士,内丹都没有!拿什么救!”冉冉双目赤红如困兽,五指几乎掐进对方皮肉,“主人护你进阵时怎么想的?她与你‘同进共退’!”少年发间垂落的银铃铛叮当乱响,“你倒是全须全尾!”
清泉踉跄着扑进两人之间,素色裙裾扫乱满地草茎:“冉冉别这样……快放开师叔!”
细软嗓音散在风里。
林和广袖振开时带起罡风,冉冉被掀得倒退三步,腕间霎时浮起紫红指痕。
玄色衣袍翻卷似墨云,林和将方四意打横抱起时。那处新添的剑伤还在渗血,染得冰裂纹玉佩泛起妖异红光。
“守好清泉。”他御剑腾空时衣袂猎猎,“别进她灵台……”喉间腥甜翻涌,后半句化作剑气破空而去。
千里草色在脚下疾退,怀中人却黯淡如将熄烛火。
葬花庙要五灵根——这副承住五灵根的极阴灵魂,倒被送去了阴阳界。
草原长风裹挟着青涩草息拂面而来,却抚不平林和染血的衣襟。与玄女缠斗时留下的剑气仍在皮肉间灼烧,月白锦袍早已绽开数十道猩红裂口,凝着金光的血液顺着指节坠入尘埃。
他倚着断剑咬碎逍遥丹,玉色丹丸触舌刹那便化作温流,在破碎的经脉间织起细密金网,堪堪敛住将要溃散的真元。
麒麟天录踏碎虚空而来时,穹顶正坠下星子。雪色鬃毛泛着淡蓝幽光,双角自根部浅金渐变为莹蓝,尾鬃扫过之处拖曳出星辰碎屑。
林和将陷入昏厥的方四意揽得更紧些,少女发间沾染的血珠落在那神兽颈间,竟被鳞片尽数吸收。
《百妖谱》有载:“麒麟天录,浑身洁白,首生双耳,尖而内粉。顶有双角,角色渐变,自根之浅黄,至尖之淡蓝,光照之下,五色闪烁。目若碧玉,晶莹剔透。背尾披浅蓝之鬃,尾部尤甚,浓密蓬松,微风拂之,轻舞飞扬。四肢强健,足下蓝雾缭绕。日行万里,神速非凡。”
青灰色雾霭笼罩着庙门,檐角铜铃凝着寒露纹丝不动。
庙主斜倚在座上把玩发簪,听着门外雪履碾碎枯枝的声响,朱唇勾出玩味的笑——
林和玄色锦袍被晨露浸得发沉,指节抵在青铜兽首门环上泛着青白。怀中女子寒气正顺着她垂落的袖口渗进他心脉。
识海里十万年修为在沸腾叫嚣,金眸竖瞳几欲冲破封印,却在瞥见少女颈间渗血的锁魂印时生生压下。
如今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验生石上水灵根是假。”他掌心灵力翻涌震碎门环,声线裹着冰碴刺穿结界,“她是五灵根,朔日生,正符合你九转还魂阵的阵眼。”
庙内传来琉璃盏碎裂的脆响。
莲花座上的女子猛然直起身,掐算的玉指将金箔掐出裂痕。她望着掌心浮现的星轨图,忽而吃吃笑起来:“怪不得……林和,没想到你会替她遮掩天机?”
林和瞳孔倏地收缩,怀中人骤然轻颤令他周身腾起血雾。鎏金穹顶应声炸开蛛网裂痕,碎玉如雨坠落,却在他衣袍三寸外凝成齑粉。
“要么解咒,要么……”他抬脚碾碎门阶上刻着往生咒的青砖,“我便踏平不周山,拆了你这葬花庙——”
“仙君好大火气。区区筑基术士,也想同本尊斗?”朱红裙裾自梁上垂落,庙主隔着重帘抚上心口,“想不到啊,你对她……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林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我已承过,又何惧再多几道?”
庙主微微一怔。她忽然嗅到血腥气,定睛望见林和手腕处蜿蜒的黑色咒纹,竟骇得倒退半步——那是天雷刑劫的印记!
“不可能……”
“倒也不是全无生路。”庙主指尖轻点不周山巅浮动的云雾,“你且看这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生来便是阴阳两界的路引。若你能请动花灵作伴,让它为你掌灯引魂——”鎏金余晖落在她指甲上,“或许能把她从阴阳界带回来。”
林和踏碎满地残阳冲进花海时,怀中人儿雪色罗袜已染上三途川的寒霜。
他将方四意轻轻放倒在血色织就的锦衾之上,那些殷红花瓣瞬间攀上她垂落的衣袖,像是要替这具躯壳续上最后的热气。
残照如血泼洒开来,万千曼珠沙华在暮风里舒展着妖冶身姿。方四意仰卧其中,腕子压着几株并蒂而生的彼岸花,纤长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翅似的碎影。
昔日挽成惊鸿髻的鸦青鬓发散落如瀑,与猩红花丝痴缠难解,歪斜的海棠步摇垂珠簌簌。
忽有冷香袭来,血色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襟前。
林和并指掐诀,周身灵力化作流萤缠绕的银链,当空划出敕令符纹:“承天地敕,奉阴阳契——花灵现!”
妖光乍现时,整片花海泛起磷火般的幽红。只见一株曼珠沙华突然簌簌抖动,从层层叠叠的花瓣里钻出个巴掌大的小人儿。那灵体通身流转着血色光华,藕节似的胳膊还沾着夜露,发间别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此刻正瑟缩着半透明身躯,晶亮眸子忽闪忽闪地偷瞄眼前人。
“仙君好生厉害。”小花灵突然开口,声音脆得像琉璃盏相碰,“上次见着能召动阴阳引路使的,还是三百年前那位穿月白道袍的……”它忽然噤声,扑棱着花瓣化作的翅膀绕林和飞了三圈,“咦?你的气息怎么那么熟悉?”
林和眼尾洇开薄红,朝那团红光晕俯身作揖:“恳请灵使指路,救我那……”喉结滚动着将“徒儿”二字生生咽下,垂眸时一滴清泪砸在曼珠沙华殷红的花瓣上,“救她。”
光团骤然炸开细碎星芒,巴掌大的青鸟扑棱着半透明翅翼腾空,尾羽扫过林和鼻尖时沁出冰棱寒气。“她?”它歪着绒毛未褪的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珠滴溜溜转,故作老成地翘起绒尾当二郎腿,“阴阳界十万八千怨灵盯着,本使若错信歹人——”
话音被林和怀中渐凉的身躯截断:“三载同衾共枕。”喉间漫开腥甜,字字泣血,“若非要名分才作数……”
青鸟绒毛炸成团绒球,扑簌簌跌进花丛。须臾,万千曼珠沙华逆风狂舞,绯色花瓣织就长桥。
小家伙气鼓鼓叼住他衣袂往前拽,尾翎扫过处幽紫色光晕流转:“记好了!待小娘子醒了,你须欠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