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血本

陆沉目光扫过屋内寥寥无几的陈设，最终定格在头顶那根房梁之上。

他搬过一条长凳，踩了上去，伸手在那房梁与墙壁的隐秘接缝处摸索着。

直至指尖触及一片粗糙的布料，将其小心翼翼地取下。

这是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钱袋，样式老旧，袋口用一根麻绳系着。

掂量一下，分量极轻。

回到地面，陆沉解开麻绳，将里面的铜钱尽数倒在唯一一张尚算平整的木桌上。

“哗啦……”

铜钱碰撞，发出清脆却微弱的声响。

一枚枚圆形方孔的制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淡的铜光。

陆沉眼神平静，手指快速拨动，仔细清点。

不多不少，整三百文。

这是他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藏在这隐秘之处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一点积蓄。

他从怀中又摸出另一个稍大些的钱袋，里面是前些日“傻春”硬塞给他的八百文。

傻春憨厚，见他日子艰难，倾囊相助，这份情谊，陆沉默默记在心里。

三百文，加上八百文，合计一千一百文。

一千一百枚沉甸甸的铜钱，对于如今的陆沉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陆沉的目光在铜钱上停留了片刻，从中仔细数出一百文，放入那个旧钱袋，贴身藏好。

这是留作日常嚼用，或是应对突发状况的备用，人不能无隔夜粮。

剩下的一千文，他则小心翼翼地装入傻春给的那个钱袋，系紧袋口，握在手中。

千文铜钱，分量不轻。

陆沉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目标，是县里陆家主宅，具体来说，是主家大房的少夫人，人称“大奶奶”的周茹。

陆家分支众多，陆沉这一支，早已旁落，与主家关系疏远，只是按族谱论，他与主家大房的陆青少爷，尚在五服之内，算是他叔叔，血脉上还牵扯着一丝微弱的联系。

陆青少爷是嫡长房的独苗，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而这位大奶奶周茹，虽非县中顶级门阀出身，却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嫁入陆家后，因其精明干练，深得主家老太太信任，如今已是陆府内宅事实上的掌权人，府中采买、用度、下人调配等大小事宜，皆由她一手经管。

陆沉深知，想要在陆家体系内获得些许资源倾斜，求到这位大奶奶门下，远比去求那些只看身份不重血缘的管事要来得实际。

更关键的是，陆沉通过一些零碎信息得知，这位大奶奶周茹嫁入陆家多年，却一直未能给陆青少爷诞下一儿半女。

坊间隐有传闻，说是大奶奶身子骨弱，底子亏空，甚至偶有“血山崩”之症，常年离不开汤药调理。

无子嗣，对于一个大家族的少夫人而言，其压力可想而知。

这既是她的痛处，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切入点。

陆沉所求也不是什么高官厚禄，金银财帛。

他所求的，仅仅是几包能有效驱除农田害虫的“驱虫药”。

这等药物，对于普通农户而言，价格不菲，且不易购得。

但对陆家主家来说，真不算什么。

若是能通过大奶奶的路子，从陆家库房或者采买渠道中弄到一些，便能解他眼下的困境。

他手中这一千文钱，便是用来购买药材，作为敲门砖，送给那位大奶奶周茹的。

药材必须选对，既要显得贵重有心意，又要切中对方“身体亏空”、“需要调养”的痛点。

这礼送得恰当，才有可能让那位日理万机的内宅主事人，分出一丝微末的注意力，听一听他这个未出五服的穷亲戚的请求。

心思已定，陆沉不再迟疑。

他将钱袋揣入怀中，确认无虞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惠康县的街道算不上繁华，但也人来人往。

陆沉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径直朝着城中最大的药铺“百草堂”走去。

百草堂门面古朴，牌匾厚重，一股浓郁的药草清香远远便能闻到。

踏入其中，光线稍暗，空气里弥漫着更加醇厚的药味，一排排深色的药柜整齐排列，柜上贴着标签，写着各种药材的名称。

一个穿着青布直裰，头戴瓜皮帽的年轻伙计迎了上来，打量了陆沉一眼。

见他衣着普通，年纪尚轻，脸上并无太多热情，只是公式化地问道：“客官想抓点什么？”

陆沉神色平静，并未因对方的冷淡而有丝毫局促。

他声音清晰地说道：“劳驾配些药材，须是温补气血，调理女子身体的，要上等一些的。”

伙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重新打量了陆沉几眼。

温补气血的上等药材，价格可不便宜，眼前这少年看着不像富裕人家。

但他还是依言问道：“具体要哪些？可有方子？”

陆沉摇了摇头：“没有方子。劳烦小哥看着搭配，譬如上好的当归、黄芪、枸杞、红枣，若有品相不错的阿胶或者鹿茸片，也可酌情配入。总价，就在一千文上下。”

他直接报出了预算。

伙计一听，更是惊讶。

当归、黄芪寻常人家也用，但“上好”二字便不同了，更别提阿胶、鹿茸片，那更是滋补珍品，寻常百姓轻易不会问津。

这一千文，配这些东西，虽不算顶级奢华，但也绝对是一份厚礼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好嘞，客官稍等。”

伙计转身去后面药柜抓药，动作麻利起来。他按照陆沉的要求，精心挑选了色泽饱满、气味醇正的当归、黄芪等，又取了一小块色泽深沉、质地纯净的阿胶，以及几片薄如蝉翼的鹿茸。

每取一样，都在戥子上仔细称量，确保分量和价格匹配。

陆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扫过那些药材，心中清楚，这一千文钱一旦花出去，自己就真的只剩下那一百文应急了。

很快，伙计将配好的药材用几张坚韧的油纸仔细包好，外面再用细麻绳捆扎妥帖。

“客官，一共是一千又五文，零头给您抹了，算您一千文整。”

伙计将药包递过来，脸上多了几分客气。

陆沉接过药包，入手感觉沉甸甸的，不仅仅是药材的重量，更是他此刻全部的希望。

他从怀中掏出钱袋，没有丝毫犹豫，将里面铜钱串全部倒在柜台上。

铜钱落在光滑的木质柜面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药铺里显得格外清晰。

伙计快速清点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标准的笑容：“客官您拿好，慢走。”

陆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将那包承载着他计划与期望的药材紧紧抱在怀中，转身走出了百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