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窦宪伐北匈奴路线兼论《燕然山铭》问题

黄鸣

(中央民族大学文传学院)

东汉永元元年(公元89年)六月,汉车骑将军窦宪率军五万骑出塞,分兵三路攻北匈奴,此战围歼了北匈奴主力,单于北逃,歼名王以下1.3万人,获牲100万头,归降者81部20余万人。此为汉匈战争以来,战果最为辉煌的一役——三年之后,绵延数百年的汉匈战争结束,北匈奴西去,从此离开了中原王朝的视野。

在此战之后,窦宪、耿秉登燕然山,令中护军班固刻石记功,是为《封燕然山铭》,颂扬了汉朝的威德。此铭原石一直没有找到,只是在《后汉书》中记载了全文。2017年8月,从中蒙考古队传来消息,此铭原刻石已在今蒙古国中戈壁省找到,且提供了发现此铭的坐标位置:北纬45°10′403″,东经104°33′147″,此刻石所在山名“InilHairhan”。[1]

从历史地理学的视角看,该铭铭文的释读并不重要,因为史书中早已记载了全文。最具有价值的,是原刻石所在的地理坐标。它能帮助我们补足关于此役历史地理与军事地理的重要信息,从而对历史上一些固有结论加以修正。

一 问题的提出:燕然山与杭爱山

长期以来,历史地理学界一般认为,燕然山就是杭爱山。

杭爱山之名首见于《元史》,作“沆海山”。[2]此为明初人沿袭元人的地理观念。清人以“杭爱山”代之,并推断其即古之燕然山。《大清一统志》卷五四四“喀尔喀”下有“杭爱山”条曰:“在鄂尔坤河之北,直甘肃宁夏北二千里许,翁金河西北五百余里,其山最为高大,山脉自西北阿勒坦山来,束趋,逾鄂尔坤土拉诸水,为大兴安肯特诸山,又自山西枯庳岭北折,环绕色楞格河上流诸水发源之处。抵俄罗斯国界千余里。鄂尔坤塔米尔诸河皆发源于此。按此当即古之燕然山。”[3]民国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皆以杭爱山当燕然山。至如权威性的谭其骧先生主编之《中国历史地图集》,皆将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之杭爱山标注成燕然山。

本次科考地理坐标的确定,为重新审查这个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

这个刻石所在的地理坐标,与今天蒙古境内的杭爱山位置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与杭爱山并没有多大关系(见图1)。

图1 石刻位置

杭爱山脉在蒙古西部,西北向东南延伸700公里,横贯扎布汗、前杭爱、后杭爱省。平均海拔2000—3000米,最高峰鄂特冈腾格里峰海拔4031米。北坡较缓,称后杭爱,多针叶林,南坡称前杭爱,多草原牧场,是色楞格河、鄂尔浑河等发源地。其东南余脉与《封燕然山铭》石刻所在地相距200公里。

那么,古代史籍中屡屡出现的燕然山究竟在何处?新闻公布的刻石所在位置,能否解决这个问题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根本的路径是逐一考定窦宪出军的路线。据《后汉书》窦宪本传记载,窦宪此次出军路线,为“宪与秉各将四千骑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万骑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屯屠河将万余骑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八千骑,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稒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左谷蠡王师子、右呼衍王须訾等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崩溃,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比鞮海,斩名王已下万三千级,获生口马牛羊橐驼百余万头。于是温犊须、日逐、温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众降者,前后二十余万人。宪、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4]。按汉军此次分三路出塞,分别由鸡鹿塞、满夷谷、稒阳塞出兵,会师涿邪山后,前锋军直趋稽落山,与北匈奴主力会战,大破之,单于北逃,窦宪遂提军追至私渠比鞮海,之后登燕然山勒石纪功。

二 窦宪出军路线之出发地的考察

按东汉上承西汉,其进军漠北路线,亦与西汉相承。西汉进攻漠北,是在收复河南地、将匈奴割裂为东西两段、打通河西走廊和西域之后。公元前119年的第一次进攻漠北之战,汉军出军地为定襄与代郡,由今蒙古国东戈壁省渡过大漠,主攻方向为今乌兰巴托方向。在这一战中,卫青军在西,他率军击破了单于主力,迫使单于遁往杭爱山脉。霍去病率军击败左贤王军,逐北至狼居胥山。漠北之战促使匈奴势力向西部退缩,左贤王面对的方向是云中方向,右贤王移至酒泉、敦煌地区附近方向,单于主力则退回漠北。[5]汉朝在北部边境东部所面临的威胁基本解除,所以,在汉武帝后期对匈奴的六次战役中,汉军进攻出发地集中转移到了定襄郡以西的朔方、五原乃至河西地域。而在汉宣帝时代的五路出击战役中,从五原、西河、云中出击的汉军面对的是东部匈奴,从张掖、酒泉出击的汉军面对的是西部匈奴,而这次取得的唯一战果右谷蠡王部,在敦煌西北方向。到了汉元帝时呼韩邪单于款塞内附的阶段,郅支单于更是远走西迁至康居,后被陈汤所诛。以下是西汉时代12次对匈奴的主要战役的汉军出发地的列表对比(见表1)。

表1 西汉对匈奴历次战役的进攻出发地

图2 汉军进军路线

由图2可见,朔方、五原、河西诸郡,就是匈奴在汉军压力下向西移动后,汉军的主要进攻出发地,其所面对的进攻正面,是今蒙古国戈壁阿尔泰省、巴彦洪果尔省、南戈壁省及其以北一线。而东部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诸郡,其所面对的进攻正面,是今蒙古国东戈壁省、肯特省一线。具体来说,朔方、五原、高阙方向,面对的是今南戈壁省中西部及其迤北地域,进攻匈奴单于龙庭方向,一般取此道。学者张晓非、石坚军说:“前人已言汉高阙塞位于今狼山石兰计山口,自石兰计山口去匈奴龙庭之路里程最为捷近,迄今仍有草原自然道路可以直达。经(新)西受降城,出高阙、自䴙鹈泉北入碛而至回鹘牙帐之回鹘西路,为唐代北通漠北最主要交通路线。”[6]唐代漠北交通,与汉代一脉相承,由朔方高阙北进,其兵锋可循山脉和河流北上,至匈奴龙庭;河西诸郡方向,面对的是西域方向以及今蒙古国戈壁阿尔泰省方向,进攻匈奴右贤王以及西域匈奴,一般取此道。

东汉初年,匈奴趁乱南掠,其左部又回到东部区域。东汉政府曾不得不将代郡、雁门、上谷三郡军民内迁,以避匈奴。其时匈奴兵锋甚锐,甚至曾南下劫掠上党、扶风、天水、上谷、中山一线。但在建武二十二年(公元46年)开始,匈奴内乱,又受到乌桓攻击,分裂成南、北匈奴二部,南匈奴附汉,连年攻击北匈奴。从此,北匈奴成为东汉主要作战对象,但其势力亦退至相当于西汉时期的西部地区。北匈奴向南面对的汉朝作战方向,主要在高阙以西的河西地域。而东汉进攻北匈奴,主力也放在西部方向。

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东汉兵分四路,进攻北匈奴。其出发地是平城、高阙、居延、酒泉,前三路皆无功而返,唯窦宪所率领的第四路,由酒泉攻至天山,击败北匈奴呼衍王,追至蒲类海。这四路,除平城外,均在西部方向。

在公元89年的作战中,窦宪三路出军的鸡鹿塞,为西汉朔方郡边塞。在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沙金套海苏木西北古城(在今哈隆格乃山口)。其地在今磴口县巴音乌拉北,侯仁之先生在60年代确定其为汉代鸡鹿塞所在。[7]鸡鹿塞是汉代进入漠北的交通要道。此为三路出军的西路。

满夷谷,在今内蒙古固阳县西南,即今内蒙古包头市北部昆都仑河河谷。此为三路出军的中路。

稒阳塞,在汉代稒阳县。《水经注·河水》:“河水又东迳稒阳县故城南,王莽之固阴也。《地理志》曰:自县北出石门障。”按王莽之固阴在今陕北,与此地悬隔,郦道元误。石门障,在今包头市石拐区,《水经注·河水》:“河水又东流,石门水南注之,水出石门山。《地理志》曰:北出石门障。即此山也。”按石门水即今之五当沟,其水源出于固阳县下湿壕填头道井山区,于包头市东郊石沟圪旦村西南汇入黄河。则汉之稒阳县当在其入黄处附近,在今包头市东河区沙尔沁镇东园村附近。稒阳塞当在县北,稒阳道由稒阳出发,北经今五当沟河谷,北逾阴山,进入今固阳县界。此为三路出军的东路。

这三路出兵的出发地,相对于西汉与匈奴的战争史来说,处在西部出发地区域。其所面对的战术方向,即蒙古国南戈壁省中西部方向,其第一目标地点,就在涿邪山。

三 对窦宪出军路线之第一目标地点涿邪山的研究

汉军进攻出发地的向西移动,是与匈奴单于以及左右贤王的管辖地域的变动相关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表所示的天汉二年的天山之战中,汉武帝曾派因杅将军公孙敖和强弩都尉路博德作为偏师,以涿邪山为会合点,东西游弋,但无功而返。汉武帝的这个战术动作,是与五年前的受降城之战有关的,因为太初元年的受降城之战,汉军远出朔方到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的投降,匈奴调集八万骑兵拦截,使赵破奴率领的汉军全军覆没。五年后,汉武帝为了策应李广利的作战,派公孙敖与路博德游弋于涿邪山,也有想以此让匈奴分兵的意图。但匈奴没有中计,而是集中兵力攻击李广利,汉军死伤大半。

而征和三年的第三次进攻漠北之战,单于主力也分布在涿邪山附近,可见涿邪山也是匈奴在漠北的要地,所以,窦宪伐北匈奴,三路汉军以涿邪山为第一目标地点,也就可以理解了。

涿邪山,按《汉书·匈奴传》:天汉二年(前99),“汉又使因杅将军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邪山”。《后汉书·南匈奴传》:永平十六年(73),“南单于遣左贤王信随太仆祭肜及吴棠出朔方高阙,攻皋林温禺犊王于涿邪山。虏闻汉兵来,悉度漠去。肜、棠坐不至涿邪山免”。又据《后汉书·祭肜传》:“十六年,使肜以太仆将万余骑与南单于左贤王信伐北匈奴,期至涿邪山。信初嫌于肜,行出高阙塞九百余里,得小山,乃妄言以为涿邪山。肜到,不见虏而还,坐逗留畏懦下狱免。”据此知涿邪山在东汉时,已成为汉军西路出军的重要军事目标,并被设为攻击到达地。西路军应由狼山向西北方向攻击前进,因为狼山之北是大漠,只有狼山的西北方向,才有山脉。又汉代里制,秦汉尺的长度如商鞅量尺、新莽铜斛尺、后汉建武铜尺都是一尺等于0.231米。秦汉时六尺一步,一里三百步,由此可以算出一里等于1800尺为415.8米。则九百余里,约当今400公里。今以狼山石兰计山口设一西北向路径,则其兵锋所到之处,指向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南戈壁省戈壁阿尔泰山脉,其行军路线,经由今蒙古额珠盖加查尔平地,其地海拔1000—1600米,地势由北向南倾斜,平坦开阔,有大量干河床,地下水位高的地方有沃土和红柳丛,供水条件较好。涿邪山相当于戈璧阿尔泰山脉最高峰尚德山地域,尚德山又称东赛汗山,位于古尔班察汗岭,其山海拔2825米,相对海拔高度1000余米,属于这一地域最高的地标,所以能成为汉朝各路军会聚的标的。又左贤王信出高阙,行九百余里得小山,妄言以为涿邪山,左贤王信大抵未曾到此处,在偏东南的方向见到小山便撤回,左贤王所见之山,可能是南戈壁省的赫尔赫山。

四 窦宪出军路线之会战地及追击地稽落山、燕然山的考察

稽落山,正史中只见于《后汉书》,即窦宪的这次征战中。可注意的是,窦宪是在各路大军在涿邪山会合后,再“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左谷蠡王师子、右呼衍王须訾等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崩溃,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比鞮海”。也就是说,窦宪在诸军会合于涿邪山后,派军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这里我们可以注意到一点,即北单于在汉军占领涿邪山后,并没有立刻北撤,而是在附近地区与汉军进行了一次会战,会战失败后,方才北遁。古代骑兵,在极端条件下,日行200公里是有可能的,但会完全丧失作战能力。以日后的蒙古骑兵的进攻速度来看,以每日60—80公里的进攻速度,方可保持战斗力,而且这种进攻速度,也不能持久,必须保障后勤以及后备马匹的补给。而以当时汉军的后勤能力与骑兵战斗力,追击北单于,只能是短促突击性质,不可能是长程追击。须知,汉武帝时代追击匈奴至漠北,所损耗马匹物质不可胜计,那还是西汉最强盛的时代,但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也让西汉元气大伤。东汉章帝时代,国力不及武帝时代,对窦宪的后勤支持,也难以像西汉时代那样以举国之力。所以,窦宪所能进行的战斗,只能是有限突击与追击,不可能长驱直入匈奴龙庭。这样,我们大致可以得到两个结论:一是稽落山会战当发生在涿邪山北面不远处,二是追击所至的私渠比鞮海当距稽落山不远。

从这两个结论出发,稽落山与私渠比鞮海之地,可以判定。稽落山与浚稽山,相去不远。史籍中有东西浚稽山的记载。一是《史记·匈奴列传》所载太初二年赵破奴受命远出朔方2000余里,接应投降的匈奴左大都尉,期会于浚稽山。二是《汉书·李陵传》载李陵于天汉二年率军从居延出塞,行三十日,“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浚稽山即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省图音河南博克多之南的博克多山,其山有东西两峰,西峰高10130英尺,东峰高11760英尺。这就是西浚稽山与东浚稽山。其东有阿尔茨包格德山,主峰高8090英尺,即稽落山。稽落山坐标为北纬44°30′,东经102°30′15″。其地距涿邪山约140公里,刚好是汉军行军两天后,与北单于会战之地。私渠比鞮海即今蒙古国南戈壁省北部的乌兰湖,其湖为翁金河的源头,北单于作战失败后,沿此湖北上逃回漠北,沿途有翁金河的水源可以取用,便于行军。汉军追至此地,窦宪等率主力续至,沿翁金河北上追逐北单于,继续追逐100公里左右,抵达今中戈壁省的德勒格尔杭爱山(北纬45°10′,东经104°35′),遂勒石记功,此即中蒙考古队在同一坐标附近发现的燕然山铭所在之地。由此,燕然山即蒙古国中戈壁省的德勒格尔杭爱山,得以判定。

有观点认为私渠比鞮海即今蒙古国西南拜德拉格河注入之邦查干湖。误。因为北单于的逃亡方向是向鄂尔浑河方向,邦查干湖是往西阿尔泰山脉逃亡的方向,与匈奴单于传统上在鄂尔浑河流域的龙庭方向大相径庭,故不取。

五 《燕然山铭》所载出军路线的讨论

班固《燕然山铭》中有“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以及“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之语。高阙、鸡鹿已如前述,至于碛卤,则吾友石坚军先生认为,此“碛卤”盖即唐代䴙鹈泉北之沙碛,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西北、西受降城之北300里。此为今蒙古国南部戈壁区翁奇夏尔园丘地地域,正处在由高阙向涿邪山进攻的必经之路上。

安侯,安侯河亦作史侯河。即今蒙古国境内之鄂尔浑河。《后汉书·鲁恭传》载永元元年议遣窦宪、耿秉等击匈奴,鲁恭上疏谏曰:“今匈奴为鲜卑所杀,远臧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按窦宪此役并未北进至鄂尔浑河流域,其铭辞盖统言兼溢美之言,亦为刻石记功常见之体。

窦宪于此战,是受到很大制约的。《后汉书·鲁恭传》言:“今匈奴为鲜卑所杀,远臧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前太仆祭肜远出塞外,卒不见一胡而兵已困矣。白山之难,不绝如,都护陷没,士卒死者如积,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仁者念之以为累息,奈何复欲袭其迹,不顾患难乎?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使者在道,分部督趣,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三辅、并、凉少雨,麦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效也。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惟陛下留圣恩,休罢士卒,以顺天心。”这是当时东汉面临的实际财政困窘的情况,而窦宪此次出兵,在当时的士人舆论看来,有邀功固宠之志。前节已言及西汉举兵攻入漠北,国力大损的情况,东汉弱于西汉全盛之时,能由窦宪支配的后勤力量,很难达到汉武帝对卫青和霍去病提供的程度。其兵锋必不能到漠北龙庭,可知也。其刻铭于今德勒格尔杭爱山,即其逐北所到的战线北限。

此外,吾友石坚军先生有一推测,他说:

那么为什么勒铭燕然,而并非稽落山、私渠北鞮海或匈奴单于庭附近某山?此就涉及窦宪登临燕然山时间,以及燕然勒铭原因。《后汉书》并未载燕然山为汉军大破北匈奴之地,而燕然山公元前90年曾为贰师将军李广利大军惨败之地,《汉书·匈奴传》载其自郅居水向南“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后,“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降”。可知燕然山曾为汉匈激烈交战之地,汉军(向南)撤退途中,在燕然山被匈奴骑兵掘堑围困、(自南向北)背后邀击而惨败。因此,燕然山之战确实发生过,不过公元前90年此战汉军惨败。

如果今InilHairhan山摩崖石刻果真为东汉公元89年班固所书《燕然山铭》,而摩崖石刻所处位置并非位于匈奴单于庭附近,北匈奴单于亦基本上不可能亲自南下至其地拦阻窦宪诸部北上,因此不得不令人怀疑窦宪班师南撤时始登燕然山,勒铭纪功,且所纪念战功并非所谓“燕然山一战”,而应为稽落山之战,乃至追击至私渠北鞮海之事。而且选择燕然勒铭,可能含有洗刷李广利兵败燕然山之耻、缅怀其时阵亡汉军士兵之意味。[8]

按此战李广利欲立大功以赎罪,不恤士众,进军至郅居水,引军南还,在燕然山被匈奴单于率军堵截,在其军营南面进行土工作业,挖出埑壕,匈奴主力由北往南进攻,汉军为南面堑壕所隔,遂全军覆没。石坚军先生提出的窦宪和班固选择在燕然山刻铭,有纪念180年前这场血战的意味,是非常精辟的见解。而这个战例也给本文的论断添加了一个重要证据,即燕然山的位置,在龙庭之南,而非其西、其北的今杭爱山。

综上所述,中蒙考古队在蒙古国境内相应地点所拓印的《燕然山铭》,其地点与窦宪北征、班固作铭之处相应,燕然山即在此处,而非今天所认为的杭爱山地域。


[1] 于淑娟:《中蒙考察队中方专家齐木德道尔吉:发现〈封燕然山铭〉》,2017年8月14日,澎湃新闻网,参见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62768。

[2] (明)宋濂撰:《元史·太祖纪》,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12页。

[3] (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大清一统志》第1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622页。

[4] (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14页。

[5] 《中国军事史》编写组编:《中国军事史·兵略(上)》,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版,第298页。

[6] 张晓非、石坚军:《黑山威福军司与兀剌海地望辨析》,未刊稿。

[7] 侯仁之:《乌兰布和沙漠北部的汉代垦区》,《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69—94页。

[8] 石坚军:《燕然山位置与〈燕然山铭〉真伪》,未刊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