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风夜来折花枝

却说贾敏回房被伏侍着脱换过裙袄,正端坐在妆镜之前由冬梅帮她卸妆。

一双杏眸似阖非阖,两点梨涡若隐若现,大约心情不差。

那边夏兰正打点衣物要送去水房浆洗——自家太太最是爱洁,这些外衣虽只穿了一日,也都得洗净晾晒了才行。

她将幽香馥郁的裙袄、绫裤、汗巾分门别类地折好,一并搂在怀里,就要去够云纹绿釉衣架上那件轻纱斗篷,忽就听到贾敏轻轻一句:

“这斗篷明儿还要穿,先就不用洗了。”

“哦。”

夏兰连忙应了,又习惯性地低头轻轻一嗅,不禁迟疑道:

“太太...这斗篷闻着有些咸咸的,想是沾染了表少爷的汗味呢,要不明儿换那件秋香色的吧?”

贾敏淡淡道:“不必了,那颜色不大好配衣服。”

夏兰忙又点头:“知道了太太,那我拿着去熏一熏。”

贾敏咬了咬唇:“也不用了,梨香味太浓了反失了意趣。”

“哦哦,我这就去把帐中香(全名江南李主帐中香,甜美沁肤)换成南阳香(全名南阳公主熏衣香,香调明丽)...”

夏兰还要再发挥主观能动性,贾敏已清声止住了她:

“去前头问问老爷可回来了。”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

夏兰急忙握了口,抱着衣服蹑步去了。

一时,婆子们搬来了浴桶,打满了热水,贾敏也卸罢残妆,包好云髻。

冬梅又伏侍着为她解开褙子,褪去亵衣,露出一具纤秾合度,雪润酥莹的妙曼(月同)体。

春夜尚且微寒,柔嫩的肌肤上不觉泛起了细密玉粟。

贾敏藕臂轻环胸前,蔻丹匀点的纤足踩在锦垫厚软的矮凳上,被冬梅搀着迈入了浴桶,将那动人心魄的美好浸润在了浮满海棠的水面之下。

氤氲的水汽中,贾敏低头瞧着雪团内侧那一抹仍未消退的淡淡红痕,不由就轻轻颦了颦眉。

稍稍的迟疑之后,还是探手摸了上去。

微微的火辣袭入脑海,她登时又回忆起来,姚弘旭塞过自家女儿时,那自雪团内侧几乎擦了个严实的手背。

那般的滚烫,那般的粗鲁。

她暗暗咬了咬薄唇,微带羞恼地轻哼出声:

“抱着玉儿时分明那般小心翼翼,偏到了我这儿就这样没轻没重的,可真真是个不孝的小混蛋!”

声音细若蚊吟,冬梅也未听清,但在为贾敏擦洗身子时却发现了那道红痕。

她张了张口,正不知该不该问,贾敏已淡淡开口:

“头里抱玉儿的时候姿势不大对,被玉儿的腿压了一会,等会抹点雪肌膏就是了。”

冬梅认真记下,又仔细为她擦洗起来。

等到夏兰在门外回话,说老爷打发人回来说他约要四更才回,让太太早些安寝,他晚间去梅姨娘的房里歇息。

贾敏已擦干了身子,穿好了睡衣,坐回了妆台前,又打开了发包,正细细擦着几缕不小心洇湿的青丝。

闻言只蹙了蹙眉,便轻轻颔首道:“既如此,你去唤玉儿过来罢。”

夏兰领命去了。

不一会,换过睡袄睡裙,通身粉白的黛玉哒哒掀帘进来,扑到了贾敏怀里,笑盈盈地仰起了小脸:

“娘,今晚我还是和你睡呀。”

贾敏贴了贴自家女儿的脸蛋,抿笑道:“对啊,那玉儿喜不喜欢呢?”

“玉儿喜欢呀。”

黛玉忙忙点头,却又悄悄蹙起了眉:

“可这样...娘还能给玉儿生个弟弟吗?”

贾敏红了红脸,轻轻嗔她一眼:

“偏你古灵精怪...只管放心就是,还有你几位姨娘在呢。”

“姨娘嘛...也行罢。”

黛玉偏着脑袋想了想,便又笑嘻嘻地搂着贾敏的胳膊,神神秘秘地问道:

“娘,我刚刚正洗脸的时候,突然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你说...是不是子明哥哥在想我呀?”

“唔,也许罢...

明儿你去问你子明哥哥,这会子却该休息了。”

贾敏有些心虚地避开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盈盈起身携了黛玉上床。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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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

西花园游廊下,小黛玉趴在垫了褥子的美人靠上,惺忪着睡眼望向地上点点落花,糯糯地念了一句杜工部的诗。

还尚无葬花之心。

身后春梨梳发,秋棠编辫,还有一群小丫头捧着盥盆巾帕,却都不时偷眼去瞧院中那正在练刀的高大青年。

微凉的晨风中,淡粉的杏树旁,青年蓬头短(shù)打却显潇洒,此时沉腰坐马,足踏方圆,口中轻喝声声,手内寒光游闪宛如匹练。

时而弓步直进,刀锋横斩;时而退步旋身,寒芒反撩;时而拧腰送胯,冷光斜劈。

虽未有一朵杏花因此而伤,但这些半大的女儿家也都汗毛悄竖,微觉颤栗。

不过仍不舍得挪开目光。

直到青年足踏青砖,借力腾空,离地三尺挥斩三记,最后轻盈落地,并步抱刀,吐着长气旋身望来。

她们方才在盯了一眼那微微起伏的健硕胸膛后,纷纷红着脸蛋低下了头去。

得益于前身习武悟性不俗,又很是下了许多苦工,于“弓刀马剑”这四样熟极而流,故而姚弘旭也能信手拈来。

又仗着这副日渐强壮的体魄,昨儿才敢单身开路,且最终还能功成。

刻下例行练完了一趟“太祖十三式”——

十三式者,劈、打、磕、扎、扇、撩、提、老、嫩、迟、急。

较市面上常见的单刀十三法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招式步法更加精炼微妙,能锻炼到的肌肉群也似乎更多一些。

周身暖意融融的姚弘旭,低头看了看湿透的前襟下那轮廓分明的肌理,忙探手拽开了紧贴胸膛的短打。

而后才望向了星眸朦胧,神色迷糊的小黛玉,有些好笑地问道:

“这会子该还没到辰时,妹妹何不多睡一会呢?”

黛玉努力睁大了眼睛,抿着唇儿认真道:

“已经不早了哦,辰正我就要去东花厅念书啦。”

这是请了西席在家啊...算算时日,莫非就是那贾雨村了?

姚弘旭心内正在思忖,扎好辫子的小黛玉已跳下石椅,“哒哒哒”地跑来了他身前——

并不像昨夜之前那般行规矩步,却更流露出少女的天真活泼,还有难掩的亲近厚密。

孩子的心思本就敏锐,而小黛玉又远超同侪,自然更能分清人性善恶、亲疏远近。

刻下她虽可爱地皱了皱琼鼻,却仍踮脚凑到了蹲身下来的姚弘旭耳边,糯声问道:

“子明哥哥,我昨晚打了好几个喷嚏,是不是你在想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