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闻谣诼恭人生怒

东边正卧内,贾敏正临镜梳妆,冬梅伏侍,一面听着夏兰的细声回报,不觉就颦了颦眉:

“关氏大约是见我偏疼子明,便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倒难为她有这个心。

可梅氏素日都还谦谨温顺,如今怎么越发不安分了?”

夏兰义愤填膺道:“定是有婆子媳妇在她跟前乱嚼舌根了。”

“乱嚼舌根...”

贾敏微微一怔:“嚼什么舌根?”

夏兰反倒支吾起来:“原也没什么的,横竖都是那起下作东西在造言生事...”

贾敏神色淡淡:“说。”

“是,太太。”

夏兰忙应了,低声嗫嚅着:

“就是他们说,小少爷走的时候,身上大片大片都是青紫,分明...分明就是中了毒。”

“将年哥儿接到房里养育原就是我这个太太该做的,前几年我怜年哥儿幼弱,便从未开口提及此事,由得她借故带着年儿躲在京城不归。

等她这次回来后,我虽将年儿养在了膝下,却也不禁她们母子相见,待年哥儿更与待玉儿一般无二,不成望......竟还惹出了这些闲话来。

呵,下毒......原来我在她们眼里就如此克毒。”

贾敏怒极反笑,又盯了一眼埋头不起的夏兰:

“说说罢,你几时听见了这话,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夏兰忙颤声回道:

“回太太,我也是昨儿才听到的,就送衣服去水房的时候,在外面听那几个水妈说的。”

“哦?竟这般的巧的吗?”

贾敏杏眸微眯,似笑非笑着:

“可她们素日连二门都难进的,真就能编排出这些话来?”

夏兰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更低:

“她们...她们那时在说,王妈妈昨晚被踩伤了,是因为太太要...要杀人灭口...”

贾敏缓缓冷下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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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姚弘旭正与林如海对坐尬聊。

“昨夜的事我听说了,有劳子明援手了。”

“原应该的,当不得姨爹的谢。

不过,姨爹可知...那些人背后是谁,又是冲谁来的?”

“昨夜便查明了是城外白龙帮所做,大抵是为了报复汪堂商日前犒赏缉私官兵的义举,我已连夜用盐政关防调动了盐捕营和诸县巡检司出城大巡。

只是那白龙帮在地十余年,数任盐政屡剿不灭,甚至连其总堂所在都未能侦知......

盐事艰难若此,姨爹也是难为啊。”

林如海抚须轻叹,面色不豫。

如今可不是唐末,这私盐贩子就敢如此猖狂了?

到底是这两淮盐务的水又深又混,还是这林如海有意夸大,好让我再不好开口提那捐输之事?

姚弘旭瞥了眼林如海的神色,估摸着可能两者都有。

不过这林如海似乎并无革弊去腐之意,或者说对眼下的工作状况还挺满意。

不然借昨日之事做做文章,以盐政权柄足以揪几个贪腐小吏杀鸡儆猴,从而整顿吏治,推行政令。

如此想来,这又是一个和光同尘之辈了。

哎,连新外放的清贵翰林都如此暮气,如今这官场风气便也可见一斑。

身为曾经的十四亿国民的王国继承人,如今两万万人口的盛世帝国之皇孙,姚弘旭颇有些忧患之心,很瞧不过这种才干优长的精英官僚畏难苟安。

但兴泰帝宽仁慈厚,他又人微言轻,如之奈何?

半晌无话。

等贾敏牵着黛玉出来时,就见两人默然吃茶,气氛沉凝,她却不觉弯了弯唇角,心生几分欢喜。

一时众人见过,而后关氏、柳氏及林修远也都请安毕,便传上早点一齐用了。

茶是富春社的魁龙珠,取龙井之味、魁针之色、珠兰之香,用一江水融两江名茶于一杯,色青味醇,余香悠悠。

余者一碟干丝——五色俱全,细滑嫩脆;

几样淮扬细点——双虹楼的四味烧饼,丁四官的糟窖馒头,二梅轩的灌汤包子,文杏园的稍麦,品陆轩的淮饺。

俱是扬州城中知名茶肆的招牌,且都还热气腾腾,正合食用。

扬州俚语“早上皮包水”,指的便是这顿早茶了。

姚弘旭都尝了一些,果然滋味不错,能甩出王府大厨房几条街。

而王府一顿早点可是二十两,唔,最起码菜折上如此。

寂然饭毕。

下人们脸色古怪地端着空盘出去。

众人漱口净手过,便要各自散去。

姚弘旭既为盐政幕僚,也正要去签押房点个卯,再随林如海去坐堂,却被贾敏含笑唤住:

“这身边没个丫鬟伏侍到底不行,冬梅去取了妆奁来,我帮子明重新挽个髻。”

不待姚弘旭推辞,她便笑向欲言又止的林如海道:

“我想着既有朝廷制度,盐政赴任所带家人不得超过五十,若再以家中名义采买丫鬟,纵使其中有可分辨之处,终究于皇上跟前印象不好。

我的意思,私下拿些银子以修远的名义买上两个丫鬟,放在他的房里伏侍,如此那些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知夫君意下何如呢?”

这却比文卿更大方、更周全了,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到底不同啊。

林如海惊觉过来,又欣喜她对林修远态度改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颔首笑回:

“夫人思之在理,为夫这便让王景安去办,不过子明虽不长住,房里却也该添上两个的。”

“还是夫君想得周到呢,且依夫君就是。”

贾敏轻笑着哄了一句,便沉吟着道:

“不过王妈妈昨儿方受了伤,王景安又最是个有孝心的,自然要在榻前侍奉,哪好再叨扰他?

依我的意思,这些小事让林武去办也就足够了。”

林如海不以为意,随口应了,便牵起黛玉出门,送她去东花厅上学。

林修远虽得了好处,心中却更羡嫉,面上逊谢两句,告辞出去。

柳氏照常留下来陪贾敏说话。

关氏今儿却也不走,只笑吟吟地要替贾敏来帮姚弘旭梳头,远比往日小意殷勤。

贾敏见她有心,虽未让她帮忙,仍赏了她一双质地上佳的南珠:

“这原是粤西将军送给我娘的,她老人家又送给了我。

上次我打制那副珠翠三翟冠之后,还剩下了这么一双。

虽比不得满州王爷进贡的东珠,倒也尚可一观,妹妹族中又有戴珠的风俗,且拿去把玩就是。”

东珠产自东北四江流域,硕大饱满、圆润晶莹,除皇室之外,只有满州王爵可用。

而南珠产自广西合浦海湾,细腻器重、玉润浑圆,也多作为贡品。

纵使流到市面上的那些,单只也在二十两以上。

关姨娘虽不知这素来清冷高傲的名门贵女怎么突然就这般亲善,但瞧着眼前那对晶莹透彻,价逾百银的米白珍珠,心中早已爱煞。

当即娇笑盈盈、甜声腻腻地谢了,接过来把玩个不住。

贾敏柳眉才颦,却瞧见身前少年颈上悄然起了一层栗,待她捋着发丝的指尖不慎擦过,便更是一个激灵。

这个子明...难道竟还未经人事?

她心下微微失笑,偷偷又试了几次,果是每每如故,不觉浅浅弯了弯唇角。

一时也懒待训斥关氏,只将姚弘旭解开的发髻仔细挽好,又勒回网巾,戴正银冠,方才打发了他出去。

不提。